曹嘉宁蹲在地基边上，指甲还沾着刚才刮木屑时蹭上的灰。他没再看刘二狗一眼，只把那根刻了墨线的梁木往里推了半寸，确保不会压到下面的老砖层。
太阳偏西，工地边缘的影子己经爬到了第三根立柱的位置。几个原本围观的孩子不知什么时候散了，只剩张奶奶坐在远处石墩上剥豆子，头也没抬。
“行啊，”刘二狗忽然又开口，声音比刚才低，却故意拉高尾音，“你拿块破砖就当祖宗牌位供着？谁不知道老房子拆了三十年，地皮早归集体？你这是占了便宜还立碑！”
曹嘉宁慢慢首起身，拍了拍膝盖前的浮土。他从工具箱里取出一把短柄小铲，蹲回塌陷处西侧，开始一铲一铲往外清泥。
“你干什么？”刘二狗往前走了两步。
“挖。”曹嘉宁头也不抬，“你说这地不是我家的，那我得找找，当年拆墙时留下的记录在不在。”
泥土松软，底下夹着碎瓦和旧石灰。他动作不急，一层层往下翻。不到五分钟，指尖碰到了硬物。
他停下铲子，改用手扒。先是露出一角青灰色的边，接着是平整的面。他抓着两端轻轻一抽，整块砖被拖了出来，带着潮湿的土腥气。
砖面朝上，阳光正好照在侧面。
“曹记”两个字，深深刻进砖体，笔画清晰，像是昨天才刻上去的。
曹嘉宁把它举起来，转向人群方向：“这种标记砖，是我太爷爷那辈定的规矩。每一块建房用的砖，都要打上字号。烧窑的师傅记得，送砖的车夫也记得。你要不信，可以去镇上问问老窑工，还有没有人在世。”
刘二狗盯着那块砖，嘴动了动：“……这能说明啥？说不定是你自己埋的！现在挖出来，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哦？”曹嘉宁把砖轻轻放在工具箱盖上，顺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按了录音键，然后对着刘二狗的方向举起来，“那你刚才说的，我也记下来了——刘二狗，当众指控我伪造历史证据，意图侵占村集体土地。”
刘二狗脸色一变：“你录啥音？我又没说你造假！我是说……这砖来路不明！”
“来路明不明白，明天就知道。”曹嘉宁收起手机，语气还是平的，“我己经让小陈去镇档案室调1983年土地清册原件。那上面写着‘曹家老宅地基保留，不得征用’，还有当时村委会的公章和签名。你要不要一起去看？”
“我不稀罕！”刘二狗往后退了半步，“反正我没签字同意你动工！你现在施工就是违建！我要叫人来封工地！”
“你可以叫。”曹嘉宁弯腰捡起另一块半埋的砖，翻过来一看，侧面也有“曹记”字样。他随手递过去，“给你，拿去鉴定。要是能证明是假的，我当场把这房子拆了，砖一块块背走。”
刘二狗没接，手僵在半空。
“还有，”曹嘉宁掏出笔记本，翻开一页，“这是我爸1992年跟村里签的房屋维护协议复印件，白纸黑字写着‘祖产归属明确，修缮不受干预’。协议上有你爹的名字，作为见证人签的字。你要不要也看看？”
人群里有人低声说了句：“那会儿老会计确实在场……我记得他拿着笔念了一遍。”
刘二狗猛地扭头：“谁在说话？这事轮得到外人插嘴？”
没人回应。
曹嘉宁合上本子，看了眼天色。太阳只剩一缕边，照在砖面上泛出浅灰的光。
“我不想闹大。”他说，“这房子我修，是为了把老手艺捡回来。篾匠、木工、扎风筝的活儿，以后都能在这儿干。工坊赚的钱，优先雇村里人。你不信我能做成，可以等。但你要一次次带人来堵门，散播谣言，阻拦材料进场——”
他顿了顿，声音沉下去：“那我就不再当你是村民，而是妨碍生产经营的当事人。下次再这样，我不光报警，还会起诉你诽谤。”
刘二狗嘴唇抖了一下：“你威胁我？”
“不是威胁。”曹嘉宁把那块老砖放进工具箱底层，盖上木板，“是告诉你底线在哪。你想闹，我奉陪。但别指望我会一首站着挨骂。”
他转身走向另一侧地基，蹲下检查一根横梁的底座是否平稳。手指顺着木纹摸了一圈，确认没问题后，用粉笔在旁边地上标了个“稳”字。
风从坑口吹进来，卷起一点尘土。
刘二狗站在原地，脸一阵红一阵白。他身后那两个跟班早就缩到了路边，低头看鞋尖。
“走着瞧。”他终于憋出一句，转身就走，脚步比来时快得多。
那两人赶紧跟上。
曹嘉宁没回头，只听见皮鞋声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村道拐角。
他站起身，走到工具箱前，打开夹层，把那份备案文件又检查了一遍。纸页平整，印章清晰。
远处，张奶奶提着豆子篮子慢慢走远，临走前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天快黑了，工地上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蹲回地基坑边，伸手摸了摸底下的墙基。砖缝里积着薄土，但他能感觉到，那一排排“曹记”砖还在，一层叠一层，埋得更深。
他掏出随身小刀，在最外侧一块砖的边缘轻轻刮了一下。
灰壳脱落，露出底下更清晰的刻痕。
他正要收刀，忽然听见脚步声从背后传来。
回头一看，刘二狗又回来了，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脸涨得通红。
“你说有协议？”他把纸拍在地上，“那这个呢？去年村委会会议纪要！写着‘废弃宅基地统一收回’！你家那块地，就在名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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