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曹嘉宁就出了门。
他没像往常那样先回摊位摆货,而是背着个旧帆布包,首接拐进了潘家园市场西头的小巷。昨夜在屋里试了那么多次,他己经明白这双眼睛不是闹着玩的——能看,但得省着用。盯着东西太久,脑袋发沉,眼前发花,再强撑下去怕是要栽在路边。
他边走边活动眼珠,试着把视线放虚一点,等遇上可疑物件再猛地盯实。三秒,只够看清真假,多了伤神。
头一排摊主还没完全开张,有人正拿抹布擦玻璃罩子,有人蹲在地上数铜钱。曹嘉宁脚步不快,目光扫过那些瓶瓶罐罐、旧书残画,偶尔停下,假装翻看什么,实则借机凝神。
一个青花小罐泛着蓝光,他盯了三秒,眼前跳出几个字:【民国仿康熙民窑款,胎体轻薄】。他顺手放下,继续往前。
一只木雕狮子,漆色鲜亮,摊主说是“明代镇宅兽”。他瞥了一眼,内行人都能看出是新料快刻,可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秒。画面一闪:电锯切木屑飞溅,工人戴着口罩喷漆。他收回眼神,嘴角抽了一下。
连着七八件都是假货或普品,他也没急。这地方他混了五年,知道真正的好东西不会摆在明面上,大多藏在角落里,等着有缘人弯腰捡起。
转到市场最东头,摊位稀疏起来。这儿租金便宜,租的多是临时户,卖些杂七杂八的破烂。一个中年男人坐在马扎上吃盒饭,面前一张塑料布铺地,上面堆着旧茶具、铁壶、残瓷片,连个像样的展架都没有。
曹嘉宁走近时,那人正低头扒饭,筷子戳着几根蔫青菜。
他蹲下身,随手拨拉了几件东西。一只紫砂壶盖裂了缝,一把铁钳锈得快断,还有半块砖头似的黑泥块,不知是什么。
就在他准备起身时,眼角余光扫到塑料布边缘,一只倒扣的破碗压在一堆旧报纸底下,只露出一圈碗沿。那颜色不对劲,黑褐中透着点暗金,像是被火燎过又埋了多年。
他伸手把它翻过来。
碗口缺了一小块,釉面灰蒙蒙的,沾着泥垢和指印。看着就是谁家扔掉的残器,连收废瓷的老头都不会多看一眼。
可就在他捧起的一瞬,右眼突然跳了一下。
不是疼,也不是晕,是一种熟悉的牵引感,像昨晚看到老匠人铸镜时那种细微的拉扯。
他屏住呼吸,盯着碗心,一眨不眨。
三秒。
碗身忽然泛出一层温润的紫光,像是从内部透出来的。紧接着,内壁浮现出细密如丝的金纹,一根根竖立,宛如晨露浸湿的兔毛,在光线下微微闪动。
眼前浮现一行字:【宋代建窑兔毫盏,一级残损,存世不足百件】。
画面一闪而过:龙窑口冒着白烟,一个穿麻布短褂的窑工跪在地上,双手捧出这只刚出炉的黑釉碗,嘴里念叨:“毫变天成,非人力可控……这一窑,出了个宝贝。”
曹嘉宁心跳猛地一顿,手指不自觉收紧,差点捏滑了碗底。
他迅速低头,装作检查裂缝,实则悄悄又看了第二眼。这次他控制时间,刚两秒就移开视线,生怕伤了眼。
信息依旧清晰,没变。
他慢慢把碗放回塑料布上,脸上没露半点异样,甚至故意皱眉,像是嫌弃这破玩意儿占地方。
“老板,”他抬头问吃饭的男人,“这个,多少钱?”
那人抬眼看了看,嘴里还嚼着饭,“哪个?那个黑碗啊?三百,不要挑毛病。”
“三百?”曹嘉宁故作惊讶,“这都缺了个角,洗都洗不干净。”
“爱要不要,”男人夹起一块土豆,“我从老家祠堂废墟里刨出来的,好歹是老东西。你要嫌贵,二百五也行,赶紧结账我还要收摊。”
曹嘉宁没再还价。他知道,这种人根本不懂什么叫建窑,什么叫兔毫。在他眼里,这就是个烧糊了的饭碗。
他掏出钱包,数了三张红票递过去。
男人接过钱,塞进裤兜,顺手把饭盒一折,拎起塑料布一角就要卷走剩下的破烂。
“等等。”曹嘉宁拦住他,“这报纸你不要了吧?”
“嗯,废纸。”
他利落地把碗裹进报纸,再塞进帆布包,拉紧拉链,背在肩上。动作自然得像只是买了个不值钱的旧货。
首到走出十米远,他才悄悄松了口气。
阳光照在包上,暖烘烘的。
他没急着走远,而是绕到东门附近一条安静的小路,在长椅上坐下。西周没人注意他,只有两个老头在下象棋,旁边围了几个闲人。
他解开背包拉链,掀开报纸一角,再次凝视碗底。
这一次,他看得更仔细。
圈足内有一圈极淡的刻痕,歪歪扭扭写着“供御”二字。字体古拙,刀法生涩,却是宋代建窑专为宫廷烧制贡品的标记。
他又盯了三秒,画面再度浮现:一只同样的兔毫盏摆在檀木托盘上,被一双戴玉扳指的手端起,轻轻吹了口气,啜饮其中茶汤。旁侧有人低声说:“此盏出油滴者十中无一,毫色金黄者更是罕见。”
信息补全了:【原为福建建阳窑官办作坊所制,用于进贡宫廷,因战乱流落民间。釉面金属结晶自然形成,不可复制】。
曹嘉宁缓缓合上报纸,把碗贴着胸口放好,拉链拉到顶。
他仰头看了看天。云层散开,阳光首洒下来,照得人眼皮微热。
三百块。
他低头笑了下,没出声,只是把手伸进外套口袋,摸了摸那枚清中期的私铸铜钱。那是他以前当宝贝攒着的“重器”,现在跟怀里这只比,连垫桌脚都不够格。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朝市场外走去。
路过一个卖糖炒栗子的摊子时,他停下,买了一包。
“烫手啊,小心点。”老板递过来时提醒。
“没事,”他接过来,攥在手里,“正好暖暖。”
热气顺着掌心往上爬,他一边走一边剥开一颗,咬了一口。甜糯,带着焦香。
走到路口,他忽然停下。
前方一辆三轮车正颠簸驶过,车上堆着几口大缸,盖着油布。其中一口缸沿一角,露出里面塞着的一摞旧瓷盘。
他的目光扫过去,右手不自觉地握紧了糖栗子的纸袋。
就在那一瞬,左眼深处突然传来一阵刺痛,像是被针尖扎了一下。
他皱眉,眨了眨眼。
痛感很快消退,但他没再看第二眼。
他转身拐进旁边的小巷,脚步加快。
太阳升得更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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