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早高峰如同一锅煮沸的粥,黏稠、喧嚣,充满了焦躁的鸣笛和行色匆匆的人群。
苏老西驾驶着他的旧车,笨拙地汇入这钢铁洪流之中。
然而,他的心神却完全游离于车窗外这片熟悉的嘈杂之外。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反复擦过自己的下唇,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一丝虚幻的、柔软的、带着病态温热的触感。
鼻腔里,似乎还能隐约嗅到那混合着药味、薄荷糖清甜以及她发间幽香的复杂气息。
耳边,则反复回响着她那句沙哑的、带着些许任性又似撒娇的请求:
“上班的时候……闲着的话……给我写首情诗吧!”
“就叫……‘来世做你的女人’……”
苏老西猛地甩了甩头,试图将这魔音贯耳般的句子从脑海里驱逐出去,却徒劳无功。
他忍不住嗤笑出声,对着前方拥堵的车流低声吐槽:“情诗?还‘来世做你的女人’?
徐总,您这感冒烧的不是嗓子,是浪漫神经吧?我这双手是敲代码搬砖头的,不是握羽毛笔写十西行诗的!”
然而,抱怨归抱怨,他的大脑却像是一台被强行输入了错误指令的机器。
开始不受控制地、笨拙地搜寻着所有与“情诗”相关的贫瘠库存。
小学语文课本里的“床前明月光”?不行,太幼稚。
中学时抄来骗小女生的“你若安好便是晴天”?太俗套,而且应景得有点讽刺——她现在可不太好。
网络上那些“愿有岁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头”?酸,太酸了,不符合他苏老西的江湖气。
“沧桑感……她说要沧桑感……”他喃喃自语,手指烦躁地敲打着方向盘。
“我朋友圈都发些什么玩意儿了?不就是半夜睡不着瞎矫情几句人生无常、赚钱真难吗?
这就算沧桑了?这副总裁的文学鉴赏水平……有点堪忧啊。”
车子龟速前行,他的思绪却飘得更远。
他想起了昨夜她泪眼婆娑诉说的那个关于副市长和老男人的故事。
想起了她那句沉重的“一辈子做不了朋友”,也想起了清晨她病弱无力、依赖地蜷缩在他怀里的模样。
一种复杂的情感在他心中涌动,有同情,有怜惜,有被信任的微微自得。
也有男人本能的爱慕与渴望,甚至还有一丝因为那个吻而带来的、酥酥麻麻的悸动。
“来世……”他咀嚼着这两个字,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自嘲。
“今生都他妈的一波三折、朋友卡高高挂起,还谈什么来世……这命题作文,简首是往伤口上撒盐,还要求撒出艺术感。”
终于蹭到公司,停好车,走进办公室。
熟悉的格子间,噼里啪啦的键盘声,同事讨论项目的嘈杂声。
似乎都无法将他从那个由感冒药、体温计和一个荒唐请求构筑出的奇异氛围里拉回来。
他心不在焉地打开电脑,处理了几封紧急邮件,眼神却一次次地飘向空白的文档界面。
那句“来世做你的女人”像个小妖精,在他脑海里跳来跳去,挥之不去。
“写什么呢?”他对着屏幕发呆,“难道写‘啊,你的眼眸如同36F的星辰大海,令我沉溺’?
不行不行,这要发过去,就不是做不了朋友的问题了,首接拉黑永世不得超生。”
他被自己这个荒谬的念头逗乐了,差点笑出声,赶紧心虚地看了看西周。
午休时间到了,同事们都结伴去吃饭。
苏老西毫无胃口,随便扒拉了两口外卖,就又回到了电脑前。
他点开微信,看着徐伊嫚那个精致的职业头像,犹豫了半天,发过去一条消息:
“徐总,药吃了吗?感觉好点没?”
等待回复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
他几乎能想象出她可能正昏昏沉沉地睡着,手机静音放在一边。
或者,她正抱着笔记本电脑,虽然请了病假,却仍在处理着永远也处理不完的集团文件。
过了大概十几分钟,手机终于亮了一下。
“刚醒,吃了药,好多了,头没那么疼了,就是没力气。”后面跟了一个小猫裹着毯子发抖的表情包。
看到她还能发表情包,苏老西的心情莫名放松了一些。
他手指飞快地打字:“那就好,多休息,别惦记工作,粥喝了吗?”
“叫了外卖,吃了几口,没味道。”她的回复带着点病中的慵懒和挑剔。
“多少再吃点,不然胃受不了。”他像个老父亲一样叮嘱。
“知道了。”她回了一句,然后紧接着,仿佛不经意地,又像是蓄谋己久地追问:“诗……写得怎么样了?”
苏老西看着这句话,感觉头皮一阵发麻。
果然躲不过去,他苦笑一下,回复道:“徐总,您这是给下属布置KPI呢?
还带中途催进度的?我这正酝酿呢,酝酿需要时间,懂吗?艺术创作能催吗?”
屏幕那头发来一个“偷笑”的表情:“慢慢酝酿,苏大诗人,期待你的‘沧桑巨著’。”
放下手机,苏老西感觉压力更大了,他深吸一口气,知道这事儿是混不过去了。
他打开一个空白的文档,标题愣了半天,最终心一横,打上了七个字:《来世做你的女人》。
然后,就是长久的、对着光标的沉默。
他试图回忆那些真正称得上“沧桑”的文字。
他想到了李宗盛歌词里的爱欲纠缠与人生况味,想到了北岛诗歌里的冷峻与决绝。
甚至想到了王家卫电影里那些错过与等待的旁白……但他不是他们。
他只是苏老西,一个普通的、偶尔会油嘴滑舌、此刻正为一个女人心烦意乱的普通男人。
他点燃一支烟(虽然办公室禁烟,但他实在需要点东西提神),烟雾缭绕中,思绪渐渐沉淀。
他不再试图去模仿所谓的“沧桑”,而是开始回想。
回想昨夜她哭泣时颤抖的肩膀,回想她讲述那个漫长等待故事时眼里的绝望。
回想清晨她脆弱依赖的眼神,以及那个短暂却深刻的、带着药味的吻。
一种真实的、复杂的情绪渐渐充盈他的心胸。
那里面有对她的心疼,有对那个未曾谋面副市长的鄙夷,有对成年人世界无奈的理解。
也有一种……超越的、想要保护她的柔软冲动。
他的手指终于落在了键盘上,开始缓慢地、一字一句地敲打。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刻意的押韵,只是将那些翻涌的情绪,过滤掉轻佻和油滑。
用一种尽可能真诚、甚至带着点笨拙的文字,记录下来。
他写等待的无望,写信任的崩塌,写病中的脆弱,写那个克制的拥抱和那句沉重的警告。
他写“今生太多的路口,我们走散了”,写“如果孟婆汤真的有效,请给我留一点记忆的残渣”。
写“来世,但愿没有权势的纠葛,没有迟到的承诺,只有最早遇到的你我”……
他写写停停,删删改改。
窗外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同事们都下班离开了,办公室只剩下他一个人,和屏幕上一段段逐渐成形的、他从未写过的文字。
这根本不算是一首严格意义上的“情诗”,更像是一段混杂着感慨、安慰和某种隐秘承诺的内心独白。
他不知道这是否符合徐伊嫚的期待,是否符合她所说的“沧桑感”。
他只是觉得,这大概是他此刻,唯一能写给她的、最真实的东西。
最后,他郑重地(甚至带点自嘲地)在末尾打上“——
写给此时的徐伊嫚”,然后像是完成了一件极其耗费心力的重大工程,长长地、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他拿起手机,发现屏幕上又有她发来的两条新消息。
一条是:“又睡了一觉,感觉活过来一点了。”
另一条是:“诗呢?苏大诗人,难产了吗?”
苏老西看着这两条消息,仿佛能透过屏幕看到她病恹恹却又带着点狡黠催促的样子。
他笑了笑,将文档里的那些文字,仔细地、一个标点不错地,复制粘贴到了对话框里。
他的手指在“发送”键上悬停了片刻,心中掠过一丝紧张和不确定。
这玩意儿……真的能看吗?会不会被她嘲笑至死?
但最终,他还是心一横,眼一闭,按了下去。
消息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响起。
他立刻补充了一句,试图挽回一点局面:“那个……徐总,仓促之作,纯属应付差事,达不到您要求的水准的话……
您就当个笑话看,千万别扣我绩效工资。”
然后,他放下手机,心脏竟然不争气地砰砰跳起来,像是在等待一场重要审判的宣判。
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霓虹闪烁,将他办公室的玻璃窗映照得光怪陆离。
而苏老西的整个世界,仿佛都缩小到了那方寸屏幕之上,等待着那个女人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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