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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银杏落砚

小说: 破浪行   作者:了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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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二十年,秋深。

北平大学文学院图书馆的雕花木窗半开着,风裹着几片银杏叶扑进来,恰好落在顾长风摊开的《论语》上。他正俯身抄录"士不可以不弘毅"一句,狼毫尖刚蘸饱墨,腕子忽然顿住——窗外传来火车汽笛的长鸣,混着街角报童的吆喝:"号外!沈阳失守!东三省......"

墨点滴在"弘"字末尾,洇开个深褐色的圆。

顾长风攥着笔的手指发颤。他今年二十二岁,去年刚从苏州来北平读哲学,原以为书斋里的"格物致知"能解尽人间困惑,此刻望着窗玻璃上晃动的报童影子,忽然觉得那些刻在竹简上的大道理,远不及铁轨震动传来的慌乱真切。

"小顾又在跟圣贤较劲?"

带着吴语软调的调侃从身后传来。顾长风回头,见古籍书店老板沈墨白倚着雕花门框,青布长衫洗得发白,手里拎着个粗陶茶壶,壶嘴飘着茉莉香。

"沈先生。"顾长风慌忙起身,袖角带翻了砚台,墨汁溅在青砖地上,像朵开败的墨菊。沈墨白也不躲,只弯腰用枯枝般的手指蘸了点墨,在地上画了道蜿蜒的水痕:"你看这墨,刚落纸时多烈性,偏要等它晕开了,才渗得到纸纹里去。"

顾长风蹲下身帮他收拾,瞥见沈墨白鞋尖沾着些泥渍——这位总说"大隐隐于市"的先生,今儿许是去了琉璃厂淘旧书?他想起昨日在课堂上,史学系教授痛陈东北军撤退时,后排几个同学还在争论胡适之先生的白话文改良,当时他攥着钢笔,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国都要没了,还争什么桐城派?"

"坐。"沈墨白引他在临窗的藤椅坐下,茶壶里的茉莉浮起来,白瓣上凝着细水珠,"今早我去清华园送书,见着陈寅恪先生的书童抱着个铁皮箱往火车站跑。我问装的什么,他说'先生的甲骨拓本'。"

顾长风喉结动了动:"那......陈先生是要走?"

"走是要走,可箱子里除了拓本,还有半袋小米。"沈墨白舀了盏茶推过去,"先生说了,国难当头,读书人总得给后人留颗种子。"

窗外的银杏叶沙沙响。顾长风望着茶盏里沉浮的茉莉,忽然想起幼年在苏州私塾,先生教"士志于道"时,总说"道在日用伦常间"。那时他觉得老夫子迂腐,如今望着沈墨白布衫上的补丁,闻着旧书堆里散出的檀香,倒觉得这股子"迂"里,藏着股子烫人的热乎气。

"小顾可知,我为何总在这儿摆书摊?"沈墨白指了指墙角堆着的《资治通鉴》《本草纲目》,"十年前我在南京坐馆,东家是个做丝绸生意的。有回他儿子问我'忠孝'怎么解,我把《孝经》从头讲到尾,那孩子趴在桌上打哈欠。后来我跟着他去染坊,看他跪在染缸前调颜色,一跪就是三个时辰——你说,这算不算'敬事而信'?"

顾长风愣住了。他忽然记起上周在实验室帮化学系同学配试剂,那同学举着试管喊"要精确到0.01克",可配好的溶液倒在水泥地上,连个水痕都留不下。而沈先生说染坊的水,该是要捧着喝的吧?

"先生总说'知行合一',可我们读了十几年书,连张火车票都买不起。"顾长风苦笑着扯了扯袖口,那布料洗得泛白,是母亲用旧被面给他改的,"上个月我给《新青年》投稿,编辑回信说'空谈误国,了本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要写点实际的'。可实际是什么?是东北的老百姓在雪地里啃树皮?还是......"

"是你在图书馆抄《论语》时,笔尖压出的凹痕。"沈墨白打断他,指尖点了点桌上的《论语》,"你看这'士'字,上面是'十',下面是'一'。古人造字多妙——十方天地,守得住一颗心,便是士。"

顾长风望着那个"士"字,忽然想起今早路过红楼时,看见公告栏贴着学生会的募捐启事。他摸了摸口袋,里面还躺着半块银圆,是母亲塞给他的盘缠,说"省着点花,别学那些阔学生抽香烟"。

"沈先生,"他掏出银元,"我想捐给东北难民。"

沈墨白没接,只笑着摇头:"钱是死的,心意活。明儿跟我去劳工夜校吧,你教他们识字,我讲讲《孟子》。"

窗外的银杏叶扑簌簌落了一地。顾长风望着那层金黄的毯子,忽然听见走廊传来脚步声。转脸望去,是个穿月白列宁装的姑娘,怀里抱着本《人体解剖学》,鬓边的碎发被风掀起,露出耳后一点朱砂痣。

"顾同学?"姑娘走到跟前,眼睛亮得像星子,"沈先生说你要去劳工夜校,我正好也想去教卫生课。"

顾长风慌忙站起,衣袖带倒了茶盏。姑娘眼疾手快扶住茶壶,指腹蹭过他手背,凉丝丝的:"我叫林静姝,医药科的。昨天听王教授说你抄《论语》抄到半夜,说'士不可不弘毅'——弘毅的人,该不怕苦吧?"

她说话时带着点上海腔,尾音轻轻往上挑,倒把"不怕苦"三个字说得软软的。顾长风望着她怀里的解剖书,又看看沈墨白手里的粗陶茶壶,忽然觉得这秋日的图书馆,连空气里都浮动着新的可能。

"静姝姐,"他鬼使神差冒出句文言,"《离骚》有云'路漫漫其修远兮',我等当上下而求索。"

林静姝噗嗤笑出声:"顾同学,你这是要把《楚辞》背到夜校去?"她翻开解剖书,指着图谱说,"明儿我带酒精棉,再教他们认认人体穴位——中医说'不通则痛',西医说'血液循环',其实都是一个理儿。"

沈墨白在一旁煮茶,看两个年轻人你一言我一语,忽然哼起段昆曲:"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顾长风望着窗外,银杏叶正打着旋儿落进林静姝的发间。他想起沈先生说的"水穿石",原以为是力,此刻才懂是恒——就像这银杏叶,年复一年落,终会把泥土染成金色。

暮色漫进窗户时,三人收拾东西出门。顾长风抱着抄满《论语》的本子,林静姝抱着解剖书,沈墨白提着茶壶,走在铺满银杏的路上。远处传来卖糖炒栗子的吆喝,混着教堂的晚钟,叮叮当当撞进秋夜里。

"顾同学,"林静姝忽然停步,仰头看他,"你说,要是有一天,我们教的那些孩子,真能把这世道变好......"

"会的。"顾长风望着天边的火烧云,想起母亲临别时说的话,"我娘说,人活一世,总得给世界留点暖。"

沈墨白落在后面,望着两个年轻人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又笑了笑。风掀起他的衣角,露出里面半旧的灰布衫——那上面,用红线绣着朵极小的莲花。

下集预告:九一八的炮声,震碎了北平的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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