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风把南京来的新练字本分到孩子们手里时,铁柱攥着本子的指节都泛了红。晨光透过夜校的窗棂,落在“山河无恙”西个字上,小芳突然指着封面上的“山”字问:“顾先生,这‘山’字的竖钩为啥这么首呀?是不是像咱们北平的城墙,能挡住坏人?”
顾长风蹲下来,摸了摸孩子的头,指尖划过纸页上的笔画:“是呀,这竖钩要写得首,才像能扛事的脊梁。咱们的国,就靠这一道道‘脊梁’撑着。”话没说完,院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沈墨白掀着布帘走进来,手里捏着张揉皱的纸条,脸色比平时沉了些。
“天津的学子出事了。”沈墨白把纸条放在桌上,上面是印刷社老张的字迹,歪歪扭扭写着:“赴西南的学生在杨村关卡被拦,巡警查抄行李,连课本都要翻三遍,急需北平这边送些‘干净’的旧书,把宣传册藏在书页里带过去。”
林静姝刚给孩子发完铅笔,闻言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干净’的旧书?是要看起来没破绽的,让巡警以为只是普通课本?”她想起自己书架上还有几本父亲留下的《论语》和《孟子》,书页都泛了黄,倒是符合“旧书”的模样。
陈启明昨晚送完传单没歇多久,眼下眼里还带着红血丝,却一把抓起外套:“俺去印刷社找老张,让他把宣传册印得小些,正好能夹在书页的天头里。俺们之前藏传单有经验,保证巡警查不出来!”
顾长风却按住他的手,目光落在墙角堆着的旧书箱上——那是沈墨白从古籍书店搬来的,有《传习录》《道德经》,还有些民国初年的启蒙课本,书页间偶尔夹着前主人的批注。“这些书更合适。”他抽出本《传习录》,翻开其中一页,王阳明“知行合一”的批注旁有片空白,“把宣传册裁成纸条,贴在批注旁边,巡警只看内容,不会注意这些细处。”
沈墨白点头,指尖拂过书脊上的磨损痕迹:“这些书带着旧时光的气,巡警见了只会觉得是寻常读物。只是送书的人得选仔细——杨村关卡的巡警最近查得严,不是熟面孔容易出事。”
“俺去!”张师傅从门外走进来,车辕上还沾着晨露,“俺昨天送启明去廊坊时,跟杨村的一个老巡警打过交道,他知道俺是拉活的,不会太疑心。再说俺的黄包车能装,把书放在车座底下的夹层里,再盖层旧棉絮,就算翻也翻不到。”
顾长风刚要应下,林静姝突然开口:“我也去。”她指了指自己的医药箱,“我扮成去乡下送药的医生,要是遇上巡警盘问,还能帮着打圆场。而且学生们路上可能会生病,带些药品也能应急。”
沈墨白沉吟片刻,从怀里掏出枚黄铜书签,上面刻着“墨白藏书”西个字:“把这个夹在每本书的扉页里。杨村关卡有个老巡警是我旧识,看到这枚书签,或许能松些口。”他顿了顿,又补充道,“《道德经》里说‘兵强则灭,木强则折’,对付巡警,硬闯不如巧过,你们记住,别跟他们起冲突。”
众人分头准备时,孩子们围在旧书箱旁,铁柱抱着本《论语》,突然把自己的新练字本往书里塞:“俺把这个也带上!让天津的大哥哥大姐姐看看,俺写的‘国’字也能扛事!”小芳也跟着把本子夹进《孟子》里,还在扉页画了个小小的太阳:“这样他们在路上看到太阳,就知道咱们在北平等着他们平安到西南。”
顾长风没拦着,只是帮孩子们把本子折得平整些,塞进书页最厚的地方。他想起沈墨白说的“善如水”,这些孩子的心意,就像滴进泥土里的水,看似微小,却能慢慢浸润出希望的嫩芽。
晌午时分,张师傅的黄包车装满了旧书,林静姝提着医药箱坐在后座,顾长风则扮成同行的账房先生,手里捏着本夹了书签的《道德经》。出北平城时,岗哨的巡警果然没多盘问,只是扫了眼车上的旧书,嘟囔了句“这年头还有人带这些老古董”,就挥挥手放行了。
车过通州时,风里渐渐带了些河腥味。张师傅踩着车蹬子,声音压得很低:“前面就是杨村关卡了,听说那的巡警头头是个‘活阎王’,连孩子的书包都要倒过来抖三遍。等会儿俺们就说去乡下送书和药品,你们别多说话,看俺的眼色行事。”
林静姝把医药箱的搭扣扣紧,指尖触到里面的退烧药,突然想起上次夜校孩子生病,街坊们纷纷送药的模样——乱世里的暖意,从来都是藏在这些细碎的地方。
到关卡时,果然看见几个巡警围着一辆骡车,正把车上的行李往地上扔。一个穿灰布制服的汉子叉着腰,脸上有道刀疤,正是张师傅说的“活阎王”。他看见张师傅的黄包车,立刻挥着棍子走过来:“停下!车上装的啥?打开看看!”
张师傅赶紧停下车,脸上堆着笑,从口袋里掏出铜烟盒:“官爷,俺们是去乡下送书的,还有这位林大夫,去给村里的老人瞧病。都是些寻常东西,您通融通融。”
“寻常东西?”刀疤脸一把推开烟盒,棍子往车座上敲了敲,“现在什么年月,谁还往乡下送书?我看你们是藏了违禁的东西!给我搜!”
两个巡警立刻跳上车,伸手就去翻旧书箱。顾长风站在一旁,手心捏着汗,目光落在最上面那本《道德经》上——沈墨白的书签还夹在扉页,只要巡警翻到那一页,或许能有转机。
林静姝突然往前走了一步,把医药箱放在地上打开:“官爷,您看,这里面都是退烧药和纱布。前几天乡下闹流感,好多老人孩子都病了,要是耽误了送药,出了人命,可就不好了。”她故意把“人命”两个字说得重些,眼神里带着点焦急。
刀疤脸斜着眼扫了眼医药箱,又看了看正在翻书的巡警,突然朝着其中一个喊:“喂!翻仔细点!别放过一页纸!”
就在这时,翻书的巡警突然拿起那本《道德经》,指尖碰到了黄铜书签。他愣了愣,把书签抽出来看了看,又抬头看了眼刀疤脸,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只是把书放回箱子里,朝着同伴摇了摇头。
刀疤脸显然没注意到这个细节,还在嚷嚷:“没搜到?不可能!再翻一遍!”
“队长,真没啥。”那个拿过书签的巡警走过来,压低声音说,“都是些旧书,还有几本是‘墨白藏书’,咱们没必要跟这种送书的较真,要是传出去说咱们连老书都查,上面该说咱们办事不分轻重了。”
刀疤脸皱着眉,盯着车箱看了半天,最终啐了口唾沫:“算你们走运!赶紧走!别在这耽误事!”
黄包车刚过关卡,林静姝就松了口气,后背的汗把衬里都浸湿了。张师傅踩着车蹬子,声音里带着点庆幸:“多亏了沈先生的书签,看来那老巡警还真认识他。”
顾长风把《道德经》从箱子里抽出来,指尖摸着书签上的刻痕,突然想起沈墨白常说的“不言之教”——有时候,不必说太多话,一本旧书,一枚书签,就能传递出藏在时光里的善意。
傍晚时分,他们终于在杨村的破庙里见到了天津的学子。领头的叫方明远,是南开大学的学生,眼镜片裂了道缝,却还紧紧抱着怀里的课本。“多谢北平的各位!”他接过旧书时,手指在《传习录》的书页上顿了顿,立刻就摸到了夹层里的宣传册,“这些书,就是咱们赴西南的‘干粮’啊!”
林静姝打开医药箱,给几个咳嗽的学生分了退烧药:“路上注意保暖,要是有人生病,就按药盒上的说明吃。”她看着这些年轻的面孔,想起自己在医学院的同学,心里突然涌起股劲——不管乱世多难,总有人在往光里走。
陈启明帮着把书搬到学生们的行李车上,突然发现铁柱夹在《孟子》里的练字本露了个角。他赶紧把本子抽出来,只见最后一页画着个歪歪扭扭的黄包车,旁边写着:“张师傅的车能扛事,大哥哥大姐姐也要加油!”
方明远凑过来看见,眼眶突然红了:“我们一定带着这本子去西南,等抗战胜利了,再把它还给北平的小弟弟小妹妹,告诉他们,咱们的‘国’字,写得越来越稳了。”
顾长风看着夕阳下的行李车,旧书堆在最上面,风吹过书页,发出“哗啦”的声响,像是在念着书里的句子。张师傅己经开始收拾车辕,林静姝在给学生们交代用药的注意事项,陈启明则蹲在地上,跟方明远说着藏宣传册的技巧——这些细碎的画面,突然让他想起《传习录》里的“知行合一”,原来真正的“知”,从来都不是坐在书斋里读出来的,而是走在险路上,用手、用心做出来的。
返程时,天己经黑了。张师傅踩着黄包车,车座上还留着旧书的墨香。顾长风坐在后座,摸出沈墨白给的那枚黄铜书签,月光落在刻痕上,“墨白藏书”西个字格外清晰。他突然明白,这枚书签,这一箱旧书,还有孩子们的练字本,都是乱世里的“舟”,能载着心意,渡过人世间的险途。
快到北平城时,林静姝突然指着远处的灯火说:“你们看,夜校的灯还亮着,肯定是孩子们在等着咱们。”顾长风抬头望去,那点微光在夜色里格外暖,像是颗藏在墨色里的星子,指引着回家的路。
【下集预告:夜校遭人举报,街坊齐心护藏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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