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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之间 凛冽的寒风，裹挟着萧瑟的气息，在赛格市场空旷的街道上打着旋儿。海生批发部的卷帘门半开着，透出里面昏黄的灯光。海生裹着一件旧棉袄，坐在冰冷的砖头“办公桌”后，面前摊着苏蔓刚刚整理好的账本。
数字冰冷而残酷。
处理掉那批高价库存换来的钱，像投入冰窟窿的一小把炭火，只带来片刻微弱的暖意，很快就被无情的现实吞噬——支付了拖欠的房租水电、勉强还了赵刚一部分运费、给海明买了回老家的车票后，账面上再次变得空空如也。而更沉重的压力，来自上游供应商的货款。
“海生，这笔款子……不能再拖了。”苏蔓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依旧冷静。她指着账本上标红的一行，“华强电子厂的这笔电阻款，己经逾期快两个月了。昨天他们供销科的张科长又打电话来催了，语气……不太好。”
海生看着那个刺眼的数字，眉头拧成了疙瘩。华强电子厂是深圳本地一家规模不小的国营元件厂，也是他重要的供货商之一。当初为了抢购风潮后补货，他咬牙从华强进了那批高价电阻，货款数额不小。现在市场冰封，他根本无力支付。
“我知道……”海生声音干涩，“可我们现在……哪有钱啊？”
“还有永光电容厂、新星开关厂……”苏蔓又翻了几页，上面标红的数字触目惊心，“这几家的货款也都到期了。如果再不付，我们很可能被列入黑名单，以后想进货都难了。而且……他们可能会起诉。”
起诉？海生心里咯噔一下。如果真被起诉，那批发部就彻底完了！他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
“蔓姐，”他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充满了无助和焦虑，“我们……我们能不能再找他们谈谈？宽限一段时间？或者……先付一部分？”
苏蔓沉默了片刻，丰腴的脸庞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凝重。她拿起桌上的计算器，纤细的手指飞快地按动着，发出“咔嗒咔嗒”的脆响，在寂静的店里格外清晰。她一边算，一边在纸上快速记录着。
“海生，”她终于停下计算，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我们账上现在能动用的钱，只够支付华强电子厂一家货款的……一半。”
“一半？”海生一愣。
“对，一半。”苏蔓的语气异常坚定，“我的建议是，把这笔钱，全部付给华强电子厂！一分不留！”
“全部？只付一家？还只付一半？”海生瞪大了眼睛，“那其他几家怎么办？他们会……”
“听我说完！”苏蔓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华强电子厂是国营大厂，信誉好，但规矩也严。张科长虽然催得紧，但人还算讲道理。我们主动去，态度诚恳，把实际情况说清楚，把这仅有的钱全部付给他们，表达我们的诚意和还款的决心！这比每家都付一点点，最后谁都得罪，谁都解决不了问题要强！”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至于其他几家……只能暂时先欠着。我会挨个打电话，亲自去拜访，说明我们的困境，请求宽限。同时，我们要让他们看到我们在努力！比如，我们缩减开支，我们积极寻找哪怕最小的订单回款……最重要的是，我们要让他们看到我们的诚信！华强这笔款，就是我们的诚信证明！”
海生看着苏蔓，看着她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决断和智慧。他明白苏蔓的意思。在所有人都捂紧钱袋子的寒冬里，诚信，或许是他们唯一能取暖的炭火。这步棋很险，但如果走对了，可能赢得一线生机。
“好！”海生猛地站起身，眼神变得坚定，“就按你说的办！蔓姐，我们这就去华强！”
第二天一早，海生和苏蔓顶着寒风，来到了华强电子厂供销科。办公室里弥漫着浓重的烟味，气氛有些压抑。供销科张科长是个西十多岁的中年人，戴着眼镜，脸色严肃，看到他们进来，只是抬了抬眼皮，语气冷淡：“陈老板，苏会计，今天来……是货款有着落了？”
海生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将手里一个用报纸仔细包好的小包放在张科长桌上，然后深深鞠了一躬：“张科长，对不起！货款拖了这么久，实在是我们不对！让您为难了！”
张科长看着那个小包，眉头微皱，没说话。
海生首起身，声音诚恳而带着歉意：“张科长，不瞒您说，我们批发部现在遇到了大困难。市场突然就冷了，货压在手里卖不动，资金链断了……这笔钱，是我们东拼西凑，把能卖的都卖了，才勉强凑出来的……只有一半。”他指着那个小包，“这是我们目前能拿出的全部了！请您务必收下！剩下的钱，我陈海生用这张脸皮担保，只要市场一有转机，我砸锅卖铁也一定还上！一分不少！”
他语气激动，眼圈微微发红，那份发自内心的焦急和诚恳，让人动容。
苏蔓适时地递上准备好的还款计划书，上面清晰地列出了剩余的欠款金额和预计的分期还款时间节点，虽然时间拉得很长，但条理清晰，态度诚恳。“张科长，这是我们拟定的还款计划。我们知道这远远不够，但这是我们目前能做到的最大努力了。请您相信我们，海生批发部绝不会赖账！”
张科长看着桌上那个不起眼的小包，又看看眼前这对年轻人——一个满脸焦急却眼神坦荡，一个虽然面带疲惫但条理清晰、不卑不亢。他沉默地打开纸包，里面是一沓沓整理得整整齐齐的钞票，大多是十块的“大团结”，还有一些五块、两块的，甚至夹杂着一些毛票。显然，这真的是他们倾尽所有了。
他拿起那份还款计划书，仔细看了看。字迹工整，计划虽然艰难，但看得出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抬起头，目光在海生和苏蔓脸上扫过，那严肃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唉……这年头，都不容易啊。”他重新戴上眼镜，看着海生，“陈老板，说实话，来我这里哭穷、求宽限的，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但像你这样，自己都揭不开锅了，还想着先挤出一半货款送过来的……不多。”
他拿起那包钱，掂量了一下：“这钱，我收了。剩下的……按你们这个计划来。”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了许多，“不过，光有诚意还不够。你们得想办法活下去！活下去，才有能力还钱！”
“谢谢张科长！谢谢！”海生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连连鞠躬，“我们一定想办法！一定活下去！”
离开华强电子厂，寒风似乎不那么刺骨了。海生看着身边的苏蔓，由衷地说：“蔓姐，多亏了你！要不是你坚持……”
“诚信是金，海生。”苏蔓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丰腴的脸庞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尤其是在这种时候，别人都想着赖账、逃避的时候，我们主动承担，反而能赢得尊重和机会。”
几天后，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打到了批发部。
“喂，是陈海生陈老板吗？”电话那头是一个陌生的声音。
“我是，您哪位？”
“我是永光电容厂的老李啊。听说……你前两天把华强那边的货款付了一半？”
海生心里一紧，以为又是来催债的，连忙解释：“李科长，实在对不起！我们这边……”
“哎，陈老板，你别紧张。”老李打断他，语气竟然带着一丝赞许，“张科长跟我提了。不容易啊，这光景下，还能想着先还钱的，是条汉子！你那边的困难，我们也知道。这样，你那笔电容款，我们再给你宽限三个月！好好干，挺过去！”
挂了电话，海生还沉浸在难以置信的惊喜中。紧接着，新星开关厂那边也传来消息，表示理解他们的困难，同意暂缓催款，甚至暗示，如果后续有需要，在价格和账期上可以给予一定的支持！
一股暖流，如同破冰的春水，悄然注入海生几乎冻僵的心田。这暖流，来自上游供应商的信任和理解，更来自苏蔓那看似冒险、实则深谋远虑的“诚信突围”策略！
“蔓姐！你听到了吗？”海生激动地抓住苏蔓的手，“永光和新星……他们都同意宽限了！他们说……我们是条汉子！”
苏蔓也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丰腴的脸庞如春花绽放：“听到了！海生，这就是诚信的力量！在最冷的冬天，它也能发出暖流！”
她看着海生眼中重新燃起的希望之火，心中充满了欣慰。她知道，这笔“硬壳里挤出的暖流”，不仅暂时缓解了迫在眉睫的危机，更重要的是，为他们赢得了宝贵的喘息时间和更重要的东西——信誉。这信誉，将是他们熬过寒冬、迎接春天最坚实的基石。
窗外，寒风依旧呼啸，但批发部里，那盏昏黄的灯下，两颗心却因为这份在绝境中坚守的诚信而靠得更近，也燃起了更顽强的斗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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