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角的老槐树下，摆着把藤椅。藤条的颜色是深褐色的，像被阳光和风雨腌透了，椅面有些地方磨得发亮，露出里面浅黄的藤芯，扶手处缠着圈褪色的布条，是太奶奶怕磨手裹的，布条的边角被风吹得卷起来，像只展翅的蝴蝶。
罗家繁放学回来，总看见爷爷躺在藤椅上打盹，草帽盖在脸上，藤椅被压得“咯吱”轻响，像在跟着爷爷的鼾声打拍子。“这椅子比你爸岁数还大。”奶奶端着针线筐出来，往爷爷腿上搭了块薄毯，“是你太爷爷年轻时编的，说‘藤子透气，夏天躺着凉快’。”
藤椅的椅腿有些松动，爷爷用粗铁丝绑了圈，铁丝锈得发红，却把晃动的椅腿牢牢箍住，像给老人拄了根拐杖。“太爷爷编这椅子时，手指被藤条扎出了不少血，”爷爷掀掉草帽，眯着眼看阳光穿过槐树叶的光斑，“他总说‘编藤椅跟过日子一样，得紧着点，松了就散架’。”
罗家荣试着坐在藤椅上，藤条的缝隙硌着后背，却出奇地舒服，像被无数只小手轻轻托着。“这椅子会动。”他晃了晃身子，藤椅发出“咯吱咯吱”的笑，惊飞了落在椅背上的麻雀。
“是藤条在跟你说话呢。”奶奶笑着纳鞋底，线穿过布面的“嗤啦”声，混着藤椅的“咯吱”声，像支悠闲的小曲，“你太奶奶总爱在藤椅上哄你爸睡觉，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说‘藤椅摇啊摇，宝宝睡觉觉’，现在你爸一看见这椅子，还说想起奶奶的拍哄声。”
藤椅的角落里，卡着片干枯的槐树叶，是去年秋天落下的，叶梗还牢牢勾在藤条缝里。罗家繁用手指把树叶抠出来，叶面己经脆得像纸片，却还带着点槐花香。“太爷爷在这儿乘凉时，肯定摘过槐花。”
“可不是嘛，”爷爷坐起身，指着槐树的枝桠，“每年槐花白了，他就搬着藤椅坐在树下，摘把槐花撒进藤椅缝里，说‘让椅子也闻闻香’。后来他走了，这树每年照样开花，像在记着他似的。”
有年夏天暴雨，藤椅被淋得透湿，藤条软得像面条。爷爷心疼得把它搬到屋檐下，用棉布擦了又擦，还往藤条上抹了点桐油，说“藤子怕潮，得好好护着”。后来藤椅慢慢变干，竟比以前更结实了，爷爷说“这椅子认人，知道咱疼它”。
午后的阳光透过槐树叶，在藤椅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幅流动的画。罗家繁躺在藤椅上，听着藤条“咯吱”的轻响，突然觉得，这椅子载的哪是人的重量，是把时光编进藤里，把牵挂缠在椅上，让最普通的藤条，也带着岁月的温柔。
那些绑着的铁丝、缠着的布条、卡着的树叶，其实是用日子织的网，一网兜着闲，一网兜着暖，一网兜着蝉鸣，一网兜着槐香。
傍晚，爷爷把藤椅搬进屋里，免得被露水打湿。藤椅的“咯吱”声歇了，却像在空气里留下了余温。罗家荣摸着藤条的纹路，突然懂了，有些物件就该带着岁月的痕迹——藤椅磨得发亮，却记着太爷爷的手艺；椅腿绑着铁丝，却藏着爷爷的珍惜，它们在阴晴寒暑里慢慢变老，却把“闲”这个字，摇得越来越绵长。
就像太爷爷说的，藤椅要常坐，才不生虫；日子要常歇，才不乏味。藤椅上的午后，从来都没走远，它在每次摇晃的“咯吱”里，在每次槐花飘落的香里，在每个躺在椅上发呆的瞬间里，轻轻说：只要藤椅还在，就有慢慢摇的时光；只要心里有闲，就有品不完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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