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的角落,蹲坐着只粗陶罐。陶土的颜色是深褐色的,像被岁月浸过的老酒,罐口用红布扎着,布角被潮气浸得发黑,罐身刻着圈模糊的花纹,是太爷爷当年酿酒时亲手刻的。罗家繁跟着爷爷下地窖取红薯时,陶罐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像位沉默的老者,守着满窖的阴凉。
“这罐里泡着你太奶奶的梅子酒。”爷爷弯腰拍了拍罐身,发出“咚咚”的闷响,像敲在厚实的木门上,“她年轻时总爱在黄梅时节摘些青梅,洗净了泡在白酒里,说‘青梅泡酒,能解夏的暑,能暖冬的寒’。这罐酒泡了快二十年,是给你考大学时开封的。”
陶罐的脖子处,缠着圈麻绳,绳结打得紧实,是每年雨季爷爷重新捆的。罗家荣摸着麻绳上的潮气,能感受到罐身的微凉,像揣着块浸在井水里的玉。“这酒真能存这么久?”
“陶土透气,能让酒慢慢醒着。”奶奶拎着篮子走进来,篮子里装着刚摘的山楂,“你太奶奶说,好酒像好人,得经得住等,存得越久,滋味越厚。有年夏天暴雨,地窖漏了水,她光着脚把陶罐搬到高处,说‘这酒里有咱娃的盼头,不能淹了’。”
罐口的红布下,压着张小小的油纸,上面用毛笔写着泡酒的日子:“庚辰年芒种,梅青如豆。”字迹被潮气洇得有些模糊,却依旧能看出笔锋的温柔。爷爷说,这是太奶奶写的,“她每次泡新酒,都要记上日子,说‘知道它啥时生的,才懂它啥时熟’。”
地窖的木架上,还摆着几只小陶罐,里面分别泡着枸杞、桑葚、樱桃,都是太奶奶生前泡的。奶奶说,她总爱变着法儿泡些果酒,“春天泡桃花酒,说‘喝了能沾点桃花运’;秋天泡桂花酒,说‘桂香入酒,日子也能香三分’。有次给你小姑泡了罐荔枝酒,她舍不得喝,说要等出嫁时当陪嫁。”
有年爷爷生了场风寒,太奶奶就从罐里舀出半碗梅子酒,掺着红糖煮了,逼着他趁热喝下。酒气混着梅香,在屋里漫开,爷爷喝得鼻尖冒汗,说“这酒比药还管用”。后来太奶奶走了,爷爷每次看这陶罐,都要念叨“她泡的酒,藏着她的暖”。
午后,爷爷掀开红布,用竹勺舀了点酒出来。酒液是琥珀色的,在勺里晃出圈圈涟漪,凑近闻,有股青梅的酸,混着白酒的烈,还有点陶土的腥,像把岁月的滋味全揉在了一起。“等你考上大学,咱爷孙俩喝一杯。”爷爷的眼里闪着光,像看着罐里的酒,也像看着太奶奶的笑脸。
罗家繁望着陶罐在灯光下的影子,突然明白,这陶罐装的哪是酒,是把季节泡进陶土,把牵挂酿进时光,让最普通的粗陶,也带着日子的醇厚。
那些缠着的麻绳、记着的日子、泡着的果酒,其实是用岁月酿的情,一坛藏着春,一坛藏着秋,一坛记着等待,一坛记着期盼。
傍晚,爷爷重新用红布扎紧罐口,陶罐在黑暗的地窖里,继续沉睡着。罗家荣摸着罐身的花纹,突然懂了,有些物件就该带着等待的痕迹——陶罐被潮气浸得发黑,却记着太奶奶的用心;酒存了一年又一年,却藏着一家人的盼头,它们在寂静的地窖里慢慢变老,却把“盼”这个字,酿得越来越浓。
就像太奶奶说的,酒要慢酿,才出佳味;日子要慢过,才得甘甜。陶罐里的陈酿,从来都没醒过,它在每次红布扎紧的瞬间里,在每次地窖点灯的探望里,在每个想起“约定”的瞬间里,轻轻说:只要盼头还在,再久的等待也值得;只要心里有暖,再烈的酒也能喝出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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