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历押着俘虏战利返回周原时，日头正毒。肩上箭创随马蹄颠簸阵阵作痛，血渍将皮革鞓带染成深褐。距城三里己闻鼓噪声声，但见尘土扬天，商甲卫士执戈驱赶周民，竟在社稷坛前架起铜镬！
“司马归来正好！”恶来巨躯堵在城门，指着车上戎俘狞笑，“尔言联合诸部共献王需，何以俘获皆出周师？缴获车乘刻有戎族图腾——分明是假御戎狄之名，行私扩兵力之实！”
仲奕疾步近前低语：“三日前尔等伏击时，戎人溃兵逃至商驿，恶来己知野狐塬之战...”
季历心沉似水，面上却春风和煦：“使臣明察。戎人车乘简陋，正需改造献于王前。况周人若存异心，何不熔铜铸箭，反造礼戈？”示意兵士抬下缴获——那些青铜戈俱是戎式，戈援短粗，銎孔尚带草原风格。
恶来抓过一柄铜戈屈指弹击，嗡鸣声涩哑不均。戎人冶铜术粗劣，确与周人谨严的范铸工艺不同。正疑窦间，忽有商探纵马来报：“西北烟尘大作，似有骑队来袭！”
全场骤乱。恶来变色按剑，却见季历朗笑：“定是姜部送铜矿至矣！使臣可愿同观周人如何炼铜献王？”
铜矿车队蜿蜒如龙，姜人赤旄飘扬在前。首豪见恶来在场，操着生硬商言高呼：“北山铜矿三百石，献大商天子——”身后牛车满载孔雀石矿，绿莹莹叠成小山。
季历顺势引众人赴冶坊。但见坩埚列如军阵，匠人号子震天：
第一坊碎矿如砾，第二坊木炭叠窑，第三坊铜液奔流！炽红汁水注入陶范，霎时青烟腾啸。待冷淬取出，竟是标准商制铜戈：长援尖锋，銎孔规整，内上赫然铸有“侯周”徽记。
恶来抓起新铸铜戈，见戈壁云雷纹与商都毫邑所出无二，终露霁色。忽闻钟鸣告急——西方烽燧狼烟冲天！
“戎王獂亲率三千骑报复野狐塬之仇！”探马血染征袍。满场死寂中，季历猛然撕开肩上绷带，任箭创鲜血淋漓洒入铜觞：“请使臣观周人为王前驱！”将血酒一饮而尽，振剑高呼：“赳赳周师，共御戎狄！”
恶来竟破天荒率商甲列阵。非为助周，实要亲睹周人战力虚实。
渭水北岸，戎骑如黑云压城。戎王獂赤帻金甲，挥刀指骂：“周奴窃据沃土，今当屠灭！”
季历令旗三展，周阵突变：前队革车侧转露出削尖拒马，两翼弓手突从壕沟跃起箭如飞蝗！更奇者，戎骑冲阵时地面忽陷——竟是仿戎人陷坑之法反制其道。
恶来冷眼观战，见周人战术灵活善变，三人小组攻守默契，显是经年操练。尤惊季历带伤驰骋，剑光过处戎酋坠马，分明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作者“大海啊大海故乡”推荐阅读《帝策：周秦汉唐模拟器》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
酣战至日落，戎王溃退。周人俘获又增百余，却折损战车十乘。季历浴血拄剑而立，忽对恶来长揖：“请使臣允周人留用部分俘获：戎人善御马，可训为王家牧奴；损毁战车拆解，可为铸戈铜料。”
献俘大典在社稷坛举行。三百戎俘缚列于前，百柄铜戈寒光耀日，三十乘战车辚辚压地。恶来验看铜戈上商周双徽，忽道：“古公何在？”
太伯悲声跪禀：“家父旧疾骤笃，医言恐难撑过今夕...”
季历遽然色变，疾步奔向内室。恶来竟随之而入，见古公亶父奄卧病榻，气若游丝。
老人忽睁目，枯掌握住恶来巨腕：“请告大王...周人永守西陲，愿代商受戎狄刀兵...”咳血浸透衾被，“唯求...许周人铸一铜鼎，铭刻商周盟誓...”
恶来默然。商制诸侯不得私铸礼鼎，此求实涉僭越。然触手所及老人肌肤冰凉，显是大限将至。忽闻城外哀声动地——周民闻君父病危，皆跪哭于官道。
古公亶父薨逝当夜，恶来独登烽燧台。西望戎狄烽火，东眺商邑方向，终取随身铜匕刻符于竹简：“周人忠谨，古公至死念商。请赐秬鬯卣，许铸盟鼎。”系于信鹞足畔。
旬日后商使飞驰至，颁武乙王命：赐周人黑黍香酒秬鬯一卣，允为古公铸追孝鼎。
鼎成之日，恶来亲执牛耳洒血祭天。鼎腹铸铭曰：
“武乙赐周侯秬鬯，
古公虔敬昭告上天：
周人永世藩商，
代守西土，屏卫王畿——”
然在鼎足内侧，匠人依季历密令，另铸微缩图文：三支箭矢穿日而过。周室三子太伯、虞仲、季历皆知——日者，商也。
恶来返商前夕，季历设宴饯行。席间捧出嵌绿松石铜弓：“野狐塬所得戎王宝弓，唯天下勇士堪配。”
巨汉抚弓长笑：“尔周人狡黠如狐，勇猛似虎。然莫忘——”猛然掰断弓弭，“强弓终折于力！”掷残弓于鼎中秬鬯酒，狞笑踏镫上马，“好自为之！”
三月后，商都传来惊讯：武乙王狩于河渭，遭雷暴殁于野。
季历闻讯默立鼎前，任秬鬯酒液渐涸。太伯忧道：“新王文丁素忌周人，恐...”
“非忌周人，忌周人可聚西土民心耳。”季历以指拭鼎上饕餮纹目，“然商王不知——得民心者，非靠权谋。”
他望向广场：虞仲正教戎俘耕播，姜人携铜矿与周人互市，阮部匠人改进车辕。鼎中残酒映出云天浩瀚，似有惊雷潜涌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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