晾衣绳断了一截，那件灰扑扑的旧衣飘下来，掉在泥里。
叶无霜没有回头，转身进了屋。小桃跟了进去，手脚利索地收拾桌子，笔墨纸砚一样样归位，又倒了杯温水搁在案边。
“小姐，歇会儿吧，脸色发青。”
“没事。”她坐下，指尖一点灵海，阴纹草正泡在灵泉里，灰根褪尽，泛出青光。玄心藤新叶轻晃，水面金纹荡开，像极了聚灵丹成丹那会儿。
手收回来，闭眼调息。经脉里的灵力还在抖，市集那场架打得急，最后那个扫腿用力过猛，右腿筋拉得生疼。她没吭声，只把呼吸压得更平。
玉牌贴着胸口，热过两回，现在又凉了。
小桃见她不说话， 退了出去，临走低声道：“丞相派人来，让您梳洗完去书房。”
叶无霜睁眼。
没动。
书房？叶明远主动叫她？不对劲。
上回见他，还是半个月前。为了本《基础灵纹解》，她去藏书阁被阻拦，想让他批个条子。结果他在议事厅见客，眼皮都没抬，只一句：“废灵根修高阶功法，不合规矩。”
现在倒好，亲自召见，还让她“梳洗”？
她起身，走到衣柜前，拉开抽屉，取出一件素裙换上。府里统发的料子，但这件没金边，领口也素，穿上去不像嫡女，倒像侍奉清修的丫头。
铜镜前理了理头发，旧簪子插回鬓角。镜子里的人眼下泛着严重的青，唇色发白，可眼神稳。
行吧，去就去。
她走出院子，穿过回廊，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这几年养成的习惯——走路不带风，说话不抢音，最好没人注意。
可今天不一样。
路过几个下人，听见低声嘀咕：
“那就是叶小姐？听说她在市集一个人撂倒三个混混？”
“别瞎扯，那是丞相府嫡女，能有多大道行。”
“你没听说？济世堂老药工都认了，她喂那老头的药，是聚灵丹！这等丹药，咱们府里也就大公子用得起！”
叶无霜没停，也没回头。
她知道，不一样了。
书房外站着两个小厮，见她来了，一个进去通报。不到十息，门开了。
“丞相请您进去。”
她抬脚迈进。
叶明远坐在案桌后，身上穿着常服，手里一卷竹简。见她进来，放下竹简，抬眼看了她一下。
目光平平，不冷，也不压人。
“来了。”他说，“坐。”
她没坐。双手交叠在身前，和从前每次一样。
“父亲召我，有何事？”
叶明远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问：“听说你昨儿去了市集？”
心里一紧。
来了。
果然是为了那事。
点头：“买药材。”
“听说你动手了？”
“有人欺负药农，看不过眼。”
“你打得过？”
“练过一点。”她语气平，“没下死手，让他们记住就行。”
叶明远沉默片刻，忽然叹了口气。
“你娘年轻时，也是这样。”他说，“宁可自己吃亏，也不忍看人受辱。”
叶无霜一僵。
她没应，手指微微蜷了。
叶明远没有再看她，从袖子里取出来一个青瓷小瓶，推到了案前。
“聚气散，两瓶，给你修炼用。”
她没动。
这药对练气二层来说，效用不大。可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为什么给？
她盯着瓶子，没伸手。
叶明远又解下了腰间的玉佩，放在瓶旁。
墨绿玉佩，正面刻着叶家暗纹，背面磨损严重，像是戴了很多年。
“贴身带着。”他说，“能护心脉，挡一次致命的伤。”
她终于抬眼。
这不是赏，也不是敷衍。
是保命的东西。
她没问为什么，也没道谢。
只是看着他，等话。
叶明远迎着她目光，声音低了些：“我知道你这几年难。资源少，没人教，全靠自己摸。但你要记着，你是叶家的女儿，不是外人。”
她喉头一动。
不是外人？
以前怎么不说？
刚穿来时那会儿，饭都吃不饱，练功没功法，病了没人管，丫鬟都能甩脸子。那时候怎么没人说她是“叶家女儿”？
现在她打了人，露了底，他反倒来关心？
她不相信是父爱。
她只信是利益。
可她刚想开口推拒，叶明远又说了句：
“你娘当年，也是从练气一层拼上来的。没背景，没靠山，靠的就是一股狠劲。你……有点像她。”
叶无霜的手指颤了。
像她？
娘？
胸口忽然发闷。
不是疼，也不是怒，而是一种说不清的胀，像冬天里被人塞了块热炭，烫得不敢碰。
她低头看了看那玉佩。
边角磨得发圆，纹路模糊，显然是贴身戴了多年。
是娘的？
还是他一首戴着，现在才摘下来给她？
她没问。
只是伸手，拿了起来。
冰凉的玉贴在掌心，慢慢有了温度。
“谢父亲。”她说，声音哑。
叶明远点点头，摆摆手：“回去吧。修炼别太拼，保命为先。”
她转身往外走。
脚步比来时稳。
出书房，阳光照脸上，她没眯眼，也没加快。一路回院子，推门进去，小桃不在。
她把玉佩拿出来，掌心看了很久。
然后，没放进空间。
解开衣领，塞进里衣，贴着胸口放好。
聚气散收进灵海，玉佩，留在了外面。
第一次，她把不属于空间的东西，留在了身上。
坐到桌前，提笔蘸墨，写：
“父赠聚气散二瓶，玉佩一枚，言‘保命为先’。”
笔尖顿了顿。
又添一句：
“他说，我像母亲。”
写完，丢进了空间的底层。
窗外风起，帘子一晃。
她抬手，摸了摸胸口。
玉佩贴着皮肤，凉意渗进来，又被体温焐热。
她忽然想起市集那个黑袍人。
竹笼里的灰毛兔，耳朵缺一角，眼珠浑浊。
那人站在阴影里，不动，就那么看着她。
当时不怕。
现在，有点怕了。
不是怕他。
是怕这种感觉。
有人关心她，有人记得她，有人把她当女儿。
她怕自己会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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