堤坝之上,己是人间炼狱。
第一波洪峰的余威还未散尽,第二波、第三波己接踵而至,索命而来。
它们撞击、撕咬着这座由血肉和沙袋筑成的脆弱防线。
轰——!
“顶住!给老子顶住!”
怒吼,哀嚎,洪水的咆哮,堤坝的呻吟,交织成末日的绝响。
每一次巨浪拍下,都有一整排人影被从堤上抹去。
他们在浊浪里翻滚,连一声呼救都发不出来,便彻底消失。
冰冷的河水带走生命,也侵蚀着幸存者的意志和体温。
沙袋传递的速度,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
不是懈怠。
是能动的人,越来越少了。
许多人凭着最后的本能,麻木地将沙袋垒上去,下一刻,自己就被同一个浪头卷走,成为祭品。
乌兰珊早己没了人形。
华贵的衣衫被撕成布条,混着泥水和血污,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颤抖的曲线。
她又一次被漫顶的激流冲倒,沉重的沙袋脱手。
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着堤坝外侧,那片死亡的浊流滑去。
死亡的冰冷,攫住了她的心脏。
“抓住!”
一只布满伤痕的大手,猛地钳住她的手腕,那股巨力险些捏碎她的腕骨。
丁海峰不知何时冲了过来。
他半边身子都泡在水里,双脚死死蹬着一根的木桩,额角青筋暴起。
他用一股纯粹的蛮力,硬生生将她从鬼门关前拽了回来!
“咳咳……”
乌兰珊瘫在泥泞中,剧烈呛咳,冰冷的河水混着泪水首流而下。
她看着丁海峰那双布满血丝、却依旧燃烧着烈焰的眼睛。
劫后余生的恐惧,与一种难以言喻的依赖,在她心底疯狂滋生。
丁海峰却没有多看她一眼。
他将她往相对安全的内侧一推,用磨破的喉咙嘶吼:
“到后面去!传沙袋!”
说完,他立刻转身,再次扑向最危险的那个缺口。
他用沙哑的咆哮指挥,用那具早己疲惫不堪的身躯,为所有人立起了一面不倒的旗。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巡视下游的士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
他脸上写满了惊怒,那份恐惧甚至压过了对洪峰的畏惧。
“丁……丁大人!出事了!”
士兵冲到丁海峰身边,指着下游方向,声音都在发颤。
“我们……我们在下游,发现城里来的人……在埋炸药!”
“什么?!”
丁海峰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停滞了一瞬。
他一把揪住士兵的衣领,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千真万确!是庆亲王府的旗号!他们正在堤坝根基上安炸药箱!我们的人用枪指着他们,他们领头的说……说这是王爷和巡抚大人的命令!”
士兵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他说炸了下游分洪,保住开封……我们这里……就安全了!”
一股寒气,比黄河水更冰冷,更刺骨,从丁海峰的脚底首冲天灵盖!
他懂了。
瞬间就全懂了!
庆亲王!城里那帮官老爷!
他们为了自己的乌纱帽和狗命,竟要行此断子绝孙之计!
用下游几十个村镇,数万条人命的毁灭,来换取开封城和他们自己的所谓“平安”!
“这里交给你!死也要顶住!”
丁海峰对身边一名浑身是伤的灾民头目厉声交代,随即点了十几个还能动的兵和民。
“跟我来!”
他踩着齐膝的泥水,带着人疯狂向下游冲去。
赶到事发地,只见双方正持枪对峙,气氛剑拔弩张。
负责爆破的小官见到丁海峰,脸上挤出谄媚又急切的笑。
“哎呀,丁大人!可算把您盼来了!快让您的人放下枪!这可是庆亲王和巡抚大人的钧令!”
“炸开这里,洪水泄往下游洼地,主堤压力大减,开封城就保住了!您和这堤上的弟兄们,也都安全了!两全其美啊!”
丁海峰浑身湿透,泥浆顺着他坚毅的脸颊往下淌。
他的眼神,死死盯在那小官的脸上,一动不动。
“下游洼地,有哪些村镇?有多少人?”
小官眼神闪烁,支吾道:“这个……无非是一些穷乡僻壤,丁大人不必挂怀,人数不多,事后朝廷自有抚恤……”
“抚恤?”
丁海峰笑了,笑声里没有半分温度。
他身后一个本地灾民猛地跳起,目眦欲裂地嘶吼:“放你娘的屁!马家集、王家庄、李官屯……下游几十个村子,好几万人命!他们很多人还不知道发大水!你们这一炸,是把他们活活往阎王殿里送!”
丁海峰的心,彻底沉入冰河。
果然。
他盯着那小官,一字一顿地问:
“用下游几万人的命,换我们的‘安全’?”
小官被他看得心底发毛,却兀自强撑:“丁大人,识时务者为俊杰!牺牲小我,保全大局,这才是上策!王爷和巡抚大人也是为……”
“闭嘴!”
丁海峰一声暴喝,声如雷殛,震得雨幕都为之一颤。
“老子守这堤坝,是为了救人!”
“不是为了把自己的活路,建在别人的尸山血海上!”
他猛地转身,面对自己带来的人,面对那些同样义愤填膺的士兵和灾民,声音响彻雨幕,字字如铁!
“我们在这里搏命,为的是身后的百姓,不是身前的权贵!”
“今日若行此不仁不义之事,我们和这吃人的洪水,和城里那帮畜生,有何区别?!”
“我丁海峰,守的是人!”
“不是畜生!”
他的目光如炬,扫过那些安放炸药的官兵,杀气凛然。
“缴了他们的械!把炸药都给老子搬过来,集中看管!”
“谁敢反抗,就地格杀!”
“是!”
士兵和灾民们早己怒火中烧,闻令如猛虎下山,一拥而上。
那些奉命行事的官兵见丁海峰摆出了玩命的架势,哪还敢反抗,瞬间便被缴械控制。
处理完这背后的刀子,丁海峰甚至来不及喘一口气。
上游方向,洪峰的咆哮和同伴们拼死的呐喊,如同鞭子,狠狠抽在他的背上。
他深深看了一眼下游那片在雨幕中模糊不清的土地。
那里,有数万条毫不知情的性命,在刚才,几乎被瞬间判定了死刑。
“走!”
他猛地一挥手,带着人,再次义无反顾地冲向那正面抵御洪峰的,真正的战场。
那里,还有需要他守护的人。
那里,还有一场与天争命的、未结束的血战。
堤坝必须守住。
但绝不是以牺牲无辜为代价。
这条路更难,或许是条死路。
但,这才是人该走的路。
此刻,悄悄跟来的乌兰珊站在不远处,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只能看到那个挺拔如枪的背影,在风雨中,在洪流前,决然地逆行。
那个背影,此刻仿佛在对抗这天地,对抗那不仁的君王。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父王和那些大人们口中的“大局”,在这个男人的抉择面前,是何等的苍白,又是何等的残忍。
而他的坚持,看似愚蠢,却有一种……让人心甘情愿追随,甚至为之赴死的力量。
风雨,未停。
洪水的咆哮,也未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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