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涯仙尊的指尖，触碰到了“时光”。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描述的触感，既像是触碰到了奔流不息的河水，又像是抚摸着早己风化亿万年的沙砾。过去、现在、未来，三者在这张薄薄的龙皮卷轴上，形成了一个混乱而自洽的循环。
卷轴上的上古神文，如同活物一般，在龙皮上游移、闪烁、时而清晰，时而隐没，仿佛一群不愿被“现在”这个时空所捕获的、害羞的金色蝌蚪。
换作三界任何一位仙君，哪怕是天帝亲至，也无法从这上面解读出任何一个完整的句子。因为阅读它，需要的不是修为，而是与它对等的、足以驾驭“时光”本身的法则。
而沧涯，即是法则。
他那双万年不变的眼眸中，倒映出卷轴上那些混乱跳跃的神文。他的神念，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按住了这片奔腾不休的时光之河。
“定。”
他轻声吐出一个字。
言出法随。
卷轴上，那些闪烁不定的神文，瞬间凝固，如同被琥珀封印的昆虫，清晰地、完整地，呈现在他眼前。
他开始阅读。
卷轴的第一行字，便让他的心神微微一震。
“【天道失衡，万物滋生怨憎，三界将归于‘业’火。】”
沧涯的眼神，不由自主地透过书库的墙壁，望向了外界。他想起了天界那日渐森严、却也日渐死寂的秩序，想起了凡间那愈发浑浊、充满了纷争与欲望的红尘，也想起了自己心中，那片与日俱增的、名为“厌世”的荒原。
天道……的确是失衡了。
他继续看下去。
“【届时，应运而生者，名曰‘食铁’。】”
食铁？
沧涯的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多么粗俗、多么不具备美感的名字。与那些诞生于祥云或业火中的、拥有着华丽名号的上古神兽相比，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像某个凡间铁匠铺的字号。
他几乎要将这卷轴丢到一旁，但还是耐着性子，读了下去。
下一行字，如同一道创世的神雷，狠狠地，劈入了他那片早己死寂的神海！
“【其兽……食的并非凡铁，而是天地之‘业’，众生之‘怨’。】”
怨……业……
轰——！
沧涯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了无数个画面。
那个小东西，趴在地上，像吃糖豆一样，“吧嗒”一声，将那缕连法则都能侵蚀的“死气”舔进嘴里，然后满足地打了个哈欠。
那个小东西，抱着瑶光仙子那件充满了嫉妒与炫耀之意的、作为礼物的法宝，啃得不亦乐乎。
那个小东西，在“教学”时，毫不犹豫地、甚至带着一丝渴望地，走向了那团代表着“毁灭”与“终结”的红色光团！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所有的“异常”，所有的“悖论”，在这一刻，都有了最完美的解释！
她不是亲近“毁灭”，而是将世间一切负面的、污浊的、让万物避之唯恐不及的“业力”，都当成了……
果腹的食物。
他那堪称三界最顶级的“厌世之气”，于她而言，不过是一道味道有些奇特的“开胃小菜”。瑶光那件法宝上沾染的“怨念”，对她来说，是一根“味道辛辣”的磨牙棒。而那团纯粹的“毁灭”之力，在她眼中，更是一场从未见过的饕餮盛宴！
一时间，这位古神的心情，变得无比复杂。
他再也无法用“愚蠢”、“憨傻”这些词来定义她的行为了。
当她啃坏价值连城的法宝时，她不是在搞破坏，她是在“进餐”。当她毫不犹豫地扑向“毁灭”时，她不是在作死，她是在遵循自己血脉中最神圣的本能！
这是一种何等高尚、何等悲壮、又何等……让人哭笑不得的认知错位！
沧涯强行压下心中那翻江倒海般的情绪，目光如炬，继续解读着卷轴上那最后，也是最沉重的一行字。
喜欢超吹的凌云彻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以苦为食，以灾为力。是为‘清道夫’，亦是终结之兆。】”
以苦为食，以灾为力……
他仿佛看到了一幅画面。
当天崩地裂，三界化为一片业火炼狱，万物都在哀嚎与憎恨中沉沦时，有一个小小的、黑白分明的身影，孤独地行走在这片废墟之上。它将所有的痛苦都吞入腹中，将所有的灾难都化为自己的力量，以此，来为这个即将毁灭的世界，扫清最后的污秽。
它是天道的“清道夫”。
亦是这个时代，最后的“送葬者”。
何其荒谬。
又何其……悲哀的宿命。
沧涯缓缓地、珍重地，将这卷时光龙皮卷轴重新卷起。
他站在这片禁忌的知识坟场中，沉默了许久。周遭那些充满了毁灭与不祥气息的卷轴，此刻在他眼中，都变得索然无味。
他知道了她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从今往后，也只属于他一个人。
就在这时，他感知到了门外那道微弱、却又无比执着的气息。
她还在等他。
他收起卷轴，转身，一步踏出。
光影变幻，当他再次回到那间熟悉的书房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那个让他心神激荡了一整夜的小家伙。
清晨的阳光，正透过窗棂，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而朝朝，就趴在那片光影的最边缘，蜷缩成一个完美的圆形，睡得正香。她似乎等了很久，久到连她自己都忘记了原本的目的，首接把这里当成了新的窝。
因为趴在冰冷的玉石地板上，她的身体下意识地缩得更紧了，那身原本蓬松柔软的毛发，都显得有些可怜兮兮的。
看着这一幕，沧涯的心，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地、却又无比用力地攥住了。
那颗刚刚因为知晓了她那悲壮宿命而变得无比沉重的心，此刻，却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怜惜与柔软，彻底填满了。
他缓缓地，向她走去。
高大的身影，将那片落在她身上的阳光，完全遮蔽。
他蹲下身，看着她那张毫无防备的睡颜，看着她那因为做了美梦而微微的嘴角，眼神变得前所未有地复杂。
那里有怜惜，有凝重，有如获至宝的庆幸，更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疯狂的占有欲。
他轻轻地伸出手，动作轻柔得仿佛生怕惊醒一个最美的梦，将这个还在睡梦中砸吧嘴的小东西，稳稳地、完整地，抱入了怀中。
很轻，又很重。
轻的是她小小的、温热的身体。
重的，是她那足以承载三界之苦的宿命。
“唔……”
或许是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让她无比安心的气息，朝朝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向着那温暖的源头，拱了拱小脑袋，找了个更舒服的姿est，发出一声满足的、带着浓浓睡意的呢喃。
“大竹子……回来了……”
“……身上有旧书的味道……还挺好闻……”
这句纯粹的、不带任何杂质的梦话，如同一股最强大的暖流，瞬间冲垮了沧涯心中最后一道属于神明的、名为“理智”的堤坝。
他抱着她，没有返回那张柔软的云床，也没有走向那舒适的内殿。
而是转身，抱着他怀中这个全世界独一无二的、以苦为食的珍宝，一步一步地，走向了不周山的后山。
走向了那个他曾亲口下令，绝不允许她踏入一步的、终年被灰色雾气笼罩的禁区。
那里，是他用以封存自身万年“死气”与“厌世”情绪的地方。
那里，是三界之内，所有仙神都畏之如虎的绝地。
但从今天起，那里将拥有一个新的名字。
——朝朝的专属“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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