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愈发深沉。
沧涯仙尊在床边，静立了整整一夜。
他那片早己习惯了永恒的神海，此刻却前所未有地混乱。两个截然不同的选择，如同两头正在激烈厮杀的巨兽，在他的意志中疯狂地冲撞、撕咬。
一个声音，属于过往数十万年的、属于神明的“理智”，在他耳边冰冷地低语：
“暂缓‘投喂’。她如今的灵智与心性，尚不足以驾驭化形后的力量与因果。维持现状，让她继续做一只无忧无虑的幼崽，对她，对你，都是最优解。”
而另一个声音，一个刚刚诞生不久的、带着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温度与偏执的“私心”，却在更深处，固执地反驳：
“不能停。三界风雨欲来，魔界深渊异动，她如今的力量，还远远不足以自保。让她变得更强，尽快化形，拥有真正属于‘人’的智慧与力量，才能在未来的倾天之祸中，拥有一线生机。”
理智，代表着安全、可控，却也通向怯懦与停滞。
私心，代表着风险、失控，却也通向成长与未来。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选择”这件事，远比斩杀一头上古魔尊，要困难得多。
就在他心中天人交战，神海中的风暴几乎要溢出体外，影响到现实之时。
一片冰凉的、小小的晶体，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他那因为思虑过度而有些发烫的手背上。
沧涯微微一怔，抬起头。
他看到，殿外那片万年不变的、清冷的夜空中，不知何时，竟开始飘起了纷纷扬扬的、细碎的雪花。
……下雪了。
不周山，竟然下雪了。
……
“我的天爷啊！！！”
与此同时，远在自己洞府之中，正准备上床歇息的鹤仙君，在看到窗外那第一片雪花的瞬间，整只鹤都从床上弹了起来！
他连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就冲到了洞口，看着那漫天飞舞的、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的雪花，他那张总是乐呵呵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了世界末日般的惊恐！
“下雪了……不周山竟然下雪了！！”他一边哆哆嗦嗦地自言自语，一边用一种见了鬼的眼神，死死地盯着那些雪花。
要知道，不周山乃是三界灵脉的总源头，此地的天象，与仙尊的神魂本源，息息相关。
此地万年恒温，便代表着仙尊的心境，万年古井无波。
而如今……
竟然下起了鹅毛大雪！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仙尊他老人家的心境，不仅起波澜了，而且是掀起了足以冰封三界的暴风雪啊！
“完了完了完了……”鹤仙君急得在原地团团转，胡子都快被自己揪下来了，“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把仙尊惹成这样了？难道是天帝又作什么妖了？还是魔界那帮孙子冲破封印了？不行，我得去看看！”
他火急火燎地驾起一朵祥云，顶着满天风雪，以一种堪比奔丧的速度，朝着内殿的方向，疯狂地冲了过去。
他己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也许，他会看到一场惊天动地的神魔大战。
也许，他会看到仙尊正冷着脸，在殿内冻着一两具不知死活的、前来挑衅的仙君的尸体。
然而，当他气喘吁吁地、几乎是破门而入地冲进内殿时，看到的景象，却让他整只鹤，都当场石化了。
没有敌人。
没有打斗。
甚至……没有愤怒。
内殿之中，温暖如春。那个让他无比担忧的“风暴之源”，他家仙尊，此刻正静静地站在窗边，神情平静地，看着窗外那场几乎要将整个九天都埋葬的暴风雪。
他的侧脸，在殿内温暖的灯光与窗外冰冷的雪光映照下，显得一半溫柔，一半疏离。
那副模样，不像是在经历一场神魂风暴。
倒像是在……欣赏一场与他无关的、寂寞的风景。
“仙……仙尊？”鹤仙君结结巴巴地开口，指着窗外，“这……这雪……”
沧涯没有回头，只是用一种无比平淡的语气，回答了他：“嗯，下了。”
仿佛在说一件“今晚月色不错”的风雅小事。
“不是……我的意思是……”鹤仙君急得快要口吐白沫，“这雪它……它不正常啊！山里的灵脉都快被冻僵了！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别惹那只小团子 您……您没事吧？”
“我无事。”沧涯依旧看着窗外，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只是在……思考一些事情。你退下吧。”
鹤仙君：“……”
他还想再劝，但当他对上沧涯那双透过窗户玻璃倒映过来的、平静无波的眼眸时，他把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
他明白了。
这不是天灾，也不是人祸。
这纯粹是……他家仙尊一个人的“心事”。
能让这位古神“心事”重到天降大雪的地步……鹤仙君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那个黑白分明的、小小的身影。
他默默地叹了口气，躬身行了一礼，然后，无比识趣地，悄悄退了出去。
看来，不周山的“天气预报”，以后要多关注一位“小祖宗”的心情了。
……
鹤仙君走后，大殿再次恢复了宁静。
沧涯依旧静立在窗前。
他知道，这场雪，是他自己。
是他心中那场关于“选择”的、冰冷的风暴。是那份对未知的“化形”所感到的、茫然的困惑。
但同时，它也是纯粹的。
如同他此刻，对那个小东西的、那份不含一丝杂质的、纯粹的守护之心。
一片六角形的、无比完美的雪花，乘着风，打着旋儿，悠悠地，从半开的窗棂，飘了进来。
沧涯缓缓地，伸出了手。
那片雪花，便如同找到了最终的归宿般，轻盈地、精准地，落在了他的掌心。
冰凉、纯洁、又脆弱。
他能清晰地看到它那巧夺天工的、独一无二的纹路。也能清晰地感觉到，它正在自己掌心的温度中，迅速地，消融。
美丽，却又短暂得，令人心惊。
他的目光，缓缓地，从掌心那即将融化的雪花上，移开。
落到了不远处，那张云床上，那个正睡得香甜安稳的、小小的身影上。
在这一瞬间，他心中那场持续了一整夜的、狂暴的、几乎要将他自己都冰封的风暴，忽然，就停了。
他终于明白了。
眼前这个小东西，可不就是像这片，意外落入他掌心的雪花吗？
是他那片早己死寂荒芜、只剩下永恒的、枯燥的轮回的生命里，唯一的、不期而遇的、洁白无瑕的存在。
她同样是那么的纯粹，那么的脆弱，那么的……需要被守护。
他可以像现在这样，任由掌心的温度，将她融化。也可以……
沧涯缓缓地，合上了自己的手掌。
那片即将消融的雪花，被他温柔地、却又不容抗拒地，包裹在了掌心，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他也可以，为她挡住世间所有的风雨，让她，永远不会融化。
他心中的天平，在这一刻，终于不再摇摆。
他做出了选择。
他转身，走到了云床边。
窗外，那场下了半宿的、几乎要冰封九天的暴风雪，也在这一刻，悄然停歇。
他看着朝朝那张恬静的睡颜，看着她那因为做了美梦而微微的嘴角，眼神中，所有的迷茫、困惑与挣扎，都尽数褪去。
只剩下，最纯粹的、最坚定的、属于守护者的决意。
他轻轻地，俯下身，将那床由云朵织成的、不知何时被她蹬开了一角的被子，重新为她，掖好。
“不管未来，是风是雨。”
“也不管你会变成，什么模样。”
他在心中，用一种许下永恒诺言的语气，无声地，对她，也对自己说。
“既然落到了我的掌心……”
“那在我想放手之前，谁也别想，让你融化。”
……
与此同时。
在他所不知道的、遥远的魔界深渊之底。
那双猩红色的、充满了无尽饥饿的眼眸，己经完全睁开。
一股古老的、充满了暴虐意志的神念，在黑暗中，缓缓苏醒。
“……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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