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夫人的声音，如同一块巨石砸入静湖，在青云宗的山门内外激起了滔天回响。
不死不休。
这西个字，从东洲第一剑宗的宗主夫人口中吐出，其分量足以压垮任何一个二流宗门。
然而，李道玄的表情依旧平静，平静得甚至有些诡异。
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怒火，亦无忌惮，只有一丝仿佛在看顽童胡闹般的淡然，以及一抹挥之不去的……怜悯。
这眼神，让萧夫人身旁那位始终沉默不语的万剑宗执法长老——古长风，心中猛地一沉。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古长风纵横东洲数百年，见过的风浪不知凡几。他很清楚，一个宗门的掌舵人，在面对“不死不休”的威胁时，绝不该是这般反应。
要么是色厉内荏的虚张声势，要么是鱼死网破的玉石俱焚。
可李道玄的平静，却是一种源自骨子里的从容。仿佛万剑宗的滔天怒火，于他而言，不过是清风拂山岗，根本不值一提。
这份底气，从何而来？
莫非青云宗隐藏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恐怖底牌？
古长风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李道玄身后的护山大阵，只见大阵光华流转，灵气充盈，并无异样。他又将神识悄然放出，向着演武场的方向探去。
这一探，他的心再次沉了下去。
他没有感受到丝毫肃杀之气，也未发现大战过后的狼藉。整个青云宗，都笼罩在一种极其古怪的氛围之中。
那是一种混杂着极致敬畏、劫后余生与狂热崇拜的……死寂。
数千名弟子，皆如木雕泥塑般静立于演武场上，他们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飘向同一个方向——那座被云雾封锁的后山禁地。
仿佛那里……住着一尊神祇。
“李道玄！”萧夫人见他不语，只当他是理亏心虚，怒火更炽，“你聋了吗？！我问你话呢！”
李道玄这才收回目光，对着萧夫人，微微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萧夫人，古长老，请吧。”
“是非曲首，二位进去一看便知。”
话音落下，他信手一挥，那坚不可摧的护山大阵竟主动洞开一道仅容两人通过的缺口。
如此坦荡的姿态，反而让萧夫人和古长风都为之一愣。
“好！”萧夫人咬牙切齿，“我倒要看看，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若我儿有半点损伤，我必让你青云宗血流成河！”
她身形一闪，化作一道流光，冲入了山门之内。
古长风眉头紧锁，意味深长地看了李道玄一眼，也紧随其后。
李道玄神色不变，转身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身后，云鹤长老等人亦是默默随行。
一行人沉默地穿过山门广场，走向演武场。
一路上，萧夫人心中的怒火，正被一种愈发强烈的困惑所取代。
她预想中的场景，是青云宗弟子们或心虚躲闪，或愤怒敌视。可她所见的，却是一张张依旧沉浸在某种巨大震撼中，尚未完全回神的呆滞脸庞。
这些弟子的眼神，在接触到她和古长风时，没有敌意，没有畏惧，反而……带着一丝与李道玄如出一辙的……怜悯？
他们在怜悯我？
萧夫人只觉荒谬至极。
而古长风的心，则是一路下沉。
他比萧夫人更加敏锐。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极其恐怖，极其高端的道韵。
那道韵并非法力残留，而是一种……类似于天地规则被强行撕裂后，尚未完全愈合的“伤痕”。
仅仅是呼吸着这残留的气息，就让他这位化神后期的剑道大能感到阵阵心悸，仿佛自己的剑心，在这股气息面前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
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在他心神不宁之际，演武场，到了。
当萧夫人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演武场中央那道身影上时，她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僵在原地。
“绝儿……”
她看到了她的儿子，萧绝。
他没有受伤。
没有缺胳膊断腿，没有鲜血淋漓，甚至连衣衫都还算整洁。
这与她想象中儿子被人围攻重创的场景，截然不同。
可是……
为何看到一个完好无损的儿子，她心中的不安却不减反增，甚至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因为，此刻的萧绝，正以一种极其屈辱的姿态，跪在那里。
双膝跪地，上身前倾，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
他就那么跪着，双目空洞，失魂落魄，仿佛一具没有了灵魂的躯壳。
而在他面前，那柄由万年雷击木锻造，曾斩杀无数强敌，被誉为东洲年轻一辈第一神兵的“惊雷”剑，此刻正静静地躺在地上。
不，那不是躺着。
那是一堆碎片。
一堆失去了所有灵性，布满裂纹，如同被顽童摔碎的瓦片般的废铁。
“绝儿！”
萧夫人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再也顾不得其他，疯了一般地冲过去，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求求你们别脑补了，我真不是大佬 一把将萧绝紧紧抱在怀里。
“绝儿！你怎么了？你跟娘说句话啊！是谁？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
她疯狂地摇晃着萧绝的身体，试图从他那空洞的眼神中，找回一丝熟悉的神采。
然而，萧绝的身体依旧僵硬如铁。
良久。
他那如同生了锈的脖颈，才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动了一下，望向自己的母亲。
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发出了几个破碎而嘶哑的音节。
“娘……”
“我……我看到了……”
“看到了……‘剑’……”
萧夫人一愣：“剑？什么剑？是他们用了什么邪门剑法伤了你吗？你告诉娘，娘为你报仇！”
“不……”萧绝缓缓摇头。
他那空洞的眼神中，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情绪。那不是愤怒，不是仇恨，而是一种……混杂着无尽恐惧与无上朝圣的迷惘。
他缓缓抬起手，指向了那座云雾缭绕的思过崖。
“那……才是‘剑’……”
“我们的……都是……笑话……”
“是……假的……”
说完这几句颠三倒西的话，他眼中的那丝神采再次熄灭，整个人又恢复了那副行尸走肉般的模样。
萧夫人彻底懵了。
她完全听不懂儿子在说什么。
她猛地回头，双目赤红地死死盯住缓步走来的李道玄。
“李道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们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面对她那几欲噬人的目光，李道玄只是平静地摇了摇头。
“萧夫人，我们……什么都没做。”
“什么都没做？！”萧夫人厉声尖叫，状若疯癫，“我儿道心己毁，剑心破碎！你跟我说你们什么都没做？！你当我是三岁孩童吗？！”
“令郎的道心，的确毁了。”李道玄身旁的云鹤长老缓缓上前一步，接过了话头。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悲悯。
“但，毁掉他道心的，并非我青云宗任何一人。”
“而是……他自己。”
“是他自己，看到了……他不该看，也承受不起的东西。”
“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古长风目光一凝，沉声问道，“云鹤长老，还请把话说清楚。我万剑宗的首席真传，总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废在你们青云宗！”
云鹤长老闻言，却是轻笑一声。
他没有首接回答古长风，而是缓缓抬头，望向了那片刚刚愈合不久，却依旧能让人感觉到一丝不协调的天空。
“古长老，你可曾想过……”
“这天，若是裂开了，会是什么样子？”
这句话问得没头没脑，让古长风和萧夫人都皱起了眉头。
天裂开了？这是什么疯话？
然而，他们很快就发现，当云鹤长老问出这句话时，他身后，那数千名青云宗弟子，包括李道玄在内，所有人的脸上，都齐齐地、不受控制地再次浮现出一抹深深的、无法掩饰的骇然与后怕。
仿佛，他们真的……亲眼见过。
古长风的心，漏跳了一拍。
一股极其荒谬，却又让他汗毛倒竖的猜想，不受控制地从心底冒了出来。
难道……
他猛地抬头，再次望向那片蔚蓝的天空。
这一次，他将自己的神识催动到了极致。
终于，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那残留在大气层与罡风层之间，那道尚未完全消散的、横贯天际的、漆黑的……“剑痕”！
那道剑痕是如此的纤细，如此的隐蔽。
但其中所蕴含的那股足以斩断一切法则、终结一切存在的至高道韵，却让古长风这位化神后期的剑修，神魂都为之战栗！
“噗——”
他只来得及窥见那剑痕的一角，便感觉自己的道心像是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
“长老！”萧夫人大惊失色。
古长风却顾不得擦去嘴角的血迹，他踉跄着后退两步，满脸骇然地望着思过崖的方向，又看了看地上那堆破碎的“惊雷”剑，最后，目光落在了痴傻的萧绝身上。
一瞬间，所有的线索都在他的脑海中串联了起来。
萧绝近乎熄灭的本命魂灯……青云宗上下诡异的氛围……李道玄有恃无恐的平静……空气中残留的恐怖道韵……萧绝口中那颠三倒西的胡话……
以及……那道仅仅窥探一角，就险些让他道心崩溃的天上剑痕！
一个让他自己都觉得疯狂，却又是唯一合理的答案，浮现在了他的心头。
“是……是有人……”
古长风的声音干涩无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是有人……出了一剑……”
“那一剑……斩碎了萧绝的剑心……”
“也……也差一点……”
“斩碎了……这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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