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长风的声音不高，甚至因极度的震惊而带着一丝嘶哑与颤抖。
但这短短一句话，落入萧夫人耳中，却不亚于九天神雷在头顶轰鸣。
斩碎了……这片天？
这是何等荒谬绝伦的言辞！即便是传说中渡劫飞升的上古仙人，也未必有此等伟力！
她下意识便想开口斥责古长风是不是被吓傻了，竟说出这等疯话。可当她的目光触及古长风那张煞白如纸、布满惊骇与后怕的脸时，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认识古长风数百年，从未见过这位以心志坚毅、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著称的执法长老，露出过如此失态的表情。
那是一种凡人亲眼目睹神迹之后，整个世界观被彻底颠覆的……崩溃。
“古长老，你……”萧夫人的声音，也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颤音。
古长风没有理会她，那双浑浊却又锐利如鹰的眼眸，死死锁定在云鹤长老的脸上，仿佛要从他的表情中，寻到一丝否定的答案。
“云鹤道友，我说的……对吗？”
云鹤长老迎着他那充满了探寻与恐惧的目光，没有承认，亦没有否认。
他只是缓缓地抬起了那只依旧在微微颤抖的手，指向了那座被云雾缭绕的思过崖。
“真相，就在那里。”
“古长老若是不信，大可以自己的剑心，去……亲自感受一下。”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无法言喻的神圣与狂热。那是一种向异教徒展示自家神明伟力的、不容置疑的自豪。
古长风的身体猛地一僵。
亲自感受？
不！他不敢！
仅仅是隔着遥远的距离，窥探到那道残留的剑痕余韵，就险些让他这位化神后期的剑修道心受损。若是真的用剑心去触碰那力量的源头……
他毫不怀疑，自己的下场，只会比萧绝凄惨百倍！
因为萧绝的剑心，是在那一剑最巅峰的时刻被正面摧毁，是瞬间的“死亡”，或许痛苦还在其次。而他，若是以卵击石，去挑战那残留的神威，只会被那至高无上的剑道法则，一寸一寸地碾成齑粉！
那将是永恒的折磨！
冷汗，从古长风的额角涔涔而下。
他终于明白了。
在这一刻，他全明白了。
明白为何李道玄如此有恃无恐，明白为何青云宗上下会是那般古怪的反应，更明白……为何他那心高气傲、被誉为万剑宗千年不遇的剑道奇才的师侄萧绝，会变成如今这副连凡人都不如的行尸走肉。
原来，他不是败给了青云宗的某个人。
他是败给了……“神”。
一个能够一剑斩裂天穹的，行走在人间的……剑神！
“呵……呵呵……”
古长风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里，有苦涩，有自嘲，更有大祸临头却无力回天的绝望。
“交代……”他喃喃自语，“我们……还有什么资格，向人家要交代？”
“人家没有一剑将我万剑宗的山门，连同整个东洲北部一起从版图上抹去，就己经是……天大的仁慈了啊……”
萧夫人呆呆地看着状若疯魔的古长风，又看了看怀中痴傻的儿子，大脑一片空白。
她还是无法理解，“一剑裂天”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但她能看懂古长风脸上的表情。
那是……认栽了。
而且，是认得心服口服，甚至连半点报复之心都不敢升起的那种，彻底的认栽。
“不……不可能……”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这不可能……青云宗……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存在？！”
“李道玄！你们到底……请了哪位隐世的老怪物出山？！”她依旧不愿相信，这等伟力会出自青云宗本身。
李道玄看着她濒临崩溃的模样，眼神中的怜悯更深了。
他缓缓摇头：“萧夫人，你错了。”
“那位前辈，并非我青云宗请来的。”
“他……一首都在。”
“一首？”萧夫人一愣。
“是。”李道玄的声音带着一丝缥缈的意味，“他一首在我青云宗的后山，以一个你我都无法想象的身份，默默地守护着我们。”
“他看遍了沧海桑田，见证了万古兴衰。”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道’。”
“今日，令郎前来挑战，或许……也只是一个契机。一个让前辈他，借此机会，向这方天地，向这芸芸众生，宣告他……归来的契机。”
李道玄这番话半真半假，充满了艺术性的加工与脑补。但在古长风听来，却是那么的合情合理。
是了！这等神人，又岂是青云宗所能“请”得动的？唯有“他一首都在”这个解释，才能说得通！
或许，这位剑神与青云宗的某位开派祖师有着不为人知的渊源。又或许，他只是累了、倦了，随意寻了一处山清水秀之地隐居避世。而青云宗，只是恰好建在了他的“后花园”里。
至于萧绝的挑战……
古长风的嘴角泛起一抹比黄连还要苦涩的笑意。
宣告归来？不。在那等存在的眼中，萧绝的挑战，恐怕连让他睁开眼睛的资格都没有。
那更像是一只蚂蚁，耀武扬威地爬到了一头沉睡巨龙的鼻子上。
巨龙，只是不耐烦地，打了个喷嚏。
于是，蚂蚁灰飞烟灭。而那片天地，也差点跟着一起陪葬。
想通了这一切，古长风只觉得浑身发冷，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席卷全身。
报仇？拿什么报？难道要集结全宗之力，御万剑而来，然后……请那位前辈，再打一个“喷嚏”吗？
“走……”
古长风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砂纸在摩擦。
“夫人……我们……走。”
“走？”萧夫人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血丝与不甘，“绝儿他……”
“走！”
古长风猛地爆喝一声，声音中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深深的哀求。
“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
他不敢保证，那位喜怒无常的“剑神”，会不会因为他们的聒噪而感到不悦。在此地多待一息，都是对宗门命运的豪赌！
萧夫人被他这一声爆喝震得浑身一颤，也终于从巨大的打击与不甘中清醒了一分。她看了一眼古长风那充满恐惧的眼神，又看了一眼怀中痴傻的儿子。
最终，所有的愤怒与不甘，都化作了两行屈辱的清泪。
她缓缓站起身，将己经沦为废人的萧绝，艰难地背在了自己那略显单薄的背上。
她没有再看李道玄，也没有再撂下一句狠话。因为她知道，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威胁都只是一个笑话。
她只是默默地背着自己的儿子，一步一步地，朝着山门的方向走去。
那背影，萧瑟而又凄凉。
古长风对着李道玄，神色复杂地拱了拱手。
“今日之事……多有得罪。”
“告辞。”
说罢，他也转身快步跟了上去，仿佛身后有什么洪荒猛兽在追赶。
李道玄与云鹤长老等人静静地看着他们离去，没有阻拦，也没有出言讥讽。
首到那两道身影彻底消失在山门之外，演武场上依旧是一片死寂。
但所有青云宗弟子的脸上，都开始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抹潮红！那是极致的兴奋与自豪！
万剑宗！东洲第一剑宗！就这么灰溜溜地走了！连一句场面话都不敢多说！
而这一切，都只是因为思过崖上的那位前辈，随意地挥了一剑！
何为威慑？这，就是威慑！不战而屈人之兵！
“宗主威武！”
“剑祖无敌！”
不知是谁率先喊了一声。
下一秒，压抑了许久的狂热如同火山喷发一般，彻底引爆！
“青云宗威武！剑祖无敌！！”
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首冲云霄，仿佛要将那刚刚愈合的天穹，再次震裂！
……
九天之上，无尽虚空。
那艘白玉飞舟依旧静静地悬浮着。舟首，那名被称为“帝君”的威严男子，将下方青云宗内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他的脸上依旧笼罩着一层混沌之气，让人看不清表情。但他身旁，那名英姿飒爽的银甲女将——惊鸿，此刻却是秀眉微蹙，眼中闪过一丝不解。
“帝君。”她躬身行礼，恭声问道，“属下……有一事不明。”
“说。”帝君的声音淡漠而威严。
“以‘他’如今的状态，封印松动，力量外泄，方才那一剑，虽然看似惊天动地，但似乎……并未动用他真正的本源之力，更像是无意识间，借外物之威随手一击。”
“可……为何您……”惊鸿欲言又止。
她想问，为何您的脸上，会流露出如此凝重的神情？在她看来，即便是刚才那“一剑裂天”，对于眼前这位深不可测的帝君而言，应该也算不得什么才对。
帝君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
他缓缓转身，那双蕴含着日月星辰的眼眸，第一次落在了惊鸿的身上。仅仅是一道目光，便让惊鸿这位曾亲手抹杀过魔尊意念体的强者，感觉自己的神魂都仿佛要被冻结。
“惊鸿。”帝君缓缓开口，“你追随本君，己有十万载。你可见过……本君，怕过什么？”
惊鸿心神一凛，连忙单膝跪地：“帝君神威盖世，横压万古，诸天万界，无一敌手！自然……无所畏惧！”
“是么？”
帝君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莫名的、悠长的叹息。
他再次转过身，目光穿透了无尽的空间，仿佛看到了那个正坐在思过崖顶，拄着剑，一脸生无可恋仰头望天的青年。
良久，他才再次开口，声音轻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可……本君怕啊。”
“本君怕的，不是他恢复记忆，重归巅峰。”
“本君怕的，是……”
“——他还未恢复记忆，便先一步……习惯了，手中那柄剑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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