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12月7日凌晨3:17,南省金矿的井下150米,黑暗像块浸透沥青的粗布,密不透风地裹着人。李金冠的安全帽上,水珠顺着帽檐成串滴落,砸在满是煤屑的工装裤上,洇出深色的痕,很快又被潮气晕开。
他抬手抹了把脸,掌心的汗混着井下特有的硫磺味,在皲裂的指缝间钻得生疼。头顶的煤油灯芯突然“噼啪”炸开,爆出一簇诡异的蓝火——这是瓦斯超标的征兆,他心里猛地一沉,下意识屏住呼吸。灯光在岩壁上投下摇晃的影子,像有什么多足的东西正顺着矿道爬过来,触须扫过石头的声音细得像丝线。
“老李,你站那发什么呆?”工友老张的喊声从远处传来,混着铁轨与矿车的摩擦声。这声音让李金冠脊背发凉——现在是凌晨三点,早班的运矿车要到五点才会下井,这震动声来得太蹊跷,像是有人在铁轨上拖着什么重物。
他没应,只盯着脚边岩缝里透出的那抹金光。皲裂的手指抠开松动的碎石,金色反光突然炸开——不是寻常矿脉的网状纹路,倒像谁用刀子削了层金箔,整片贴在石头上,光滑得能照见他惊惶的脸。他喉咙发紧,鹤嘴锄攥得手心全是汗,铁柄上的防滑纹嵌进肉里,疼得他龇牙。
“砰!”
一锄下去,金块应声而落。李金冠弯腰去捡,指尖刚触到冰凉的金属,矿灯突然晃了晃——岩壁上的金层竟映出三个扭曲的人影,像被揉皱的纸又展开,却多了两道不属于他的轮廓,一个高瘦,一个矮胖,正慢慢向他靠近。
“谁?”他猛地转身,矿灯扫过黑暗。铁轨震动声更近了,铁轮碾过枕木的“哐当”声里,似乎还混着沉重的呼吸,带着铁锈的味道。
李金冠的呼吸急促起来。他举起金块,背面刻着“昭和十七年 满洲第3部队”,字迹歪斜,像用指甲硬抠出来的。满洲?1942年的事,怎么会刻在这深井下的金块上?
“一、二、三……”
德语计数声突然炸响,像把冰锥扎进耳膜。李金冠浑身僵住——这矿里哪来的德国人?他举着矿灯慢慢转身,灯光扫过一双军靴:国军的黑色皮靴,鞋头却磨出了日式军靴的方头形状,脚踝缠着日军的牛皮绑腿,沾满红泥,红得发黑,像是从血里踩出来的,泥块里还嵌着点碎金。
“谁?出来!”他喊得声嘶力竭,矿灯却只照到一双腿。岩壁上,三个影子叠在一起,头影的位置飘着几缕灰烟,可他分明只看见一个人的下半身,另两个影子像是凭空长出来的。
“老李,你疯了?”老张的声音从另一条巷道传来,带着哭腔,“快跑!他们来了!”
李金冠想动,腿却像灌了铅。矿灯“咔嗒”一声灭了,黑暗里传来金属拖地的刺啦声,像是有人用刀尖在石头上划,火星溅在他脚边。他摸出火柴,擦亮的瞬间,一张脸突然贴在眼前——半张被烧毁的脸,结痂的皮肤翻卷着,像烤焦的纸,完好的那只眼窝里嵌着颗金牙,在火光下闪着冷光,正对着他笑。
“金……会吃人……”那声音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腐肉的味道,喷在李金冠脸上。
李金冠尖叫一声,火柴掉在地上。再抬头时,那张脸己经不见了,只有军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像鼓点敲在心脏上,一步,两步,三步……
次日晨6:30,主竖井口围了一圈人,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雾,混着煤烟味,呛得人咳嗽。早班矿工老王蹲在地上,手指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指着卷扬机齿轮间卡着的安全帽:“这……这是老李的帽子!他昨天戴的就是这个!”
矿警队长赵刚挤进人群,军大衣上沾着雪,肩膀处的绒毛结了层冰。他用警棍“咚”地敲在帽檐上,安全帽翻了个个儿,弹孔像朵星形的花,绽开在帽顶——边缘的铁皮向外翻卷,是近距离射击的痕迹,子弹多半是南部十西式手枪打出来的,日军军官最爱用的那种,枪声脆,穿透力强。
内衬里缝着半张当票,纸色发黄,边缘磨损得厉害,印着“南京永昌典当行”,编号“癸未-柒”。赵刚捏着当票一角,指尖触到纸背粗糙的纹路,像是用米汤写过什么,对着光看,隐约有“井”字的轮廓。
“近距离射击。”赵刚用警棍拨弄帽子,突然“咦”了一声。一滴黑油从帽檐滴落,砸在雪地上,竟慢慢展开成个“8”字形,像条毒蛇盘在雪里。这油黏度高,带着股腥气,不是机器油。
“队长,这……”新来的矿警小陈脸色发白,他刚从警校毕业,领章还没戴热乎,看着那弹孔首反胃。
赵刚没说话,只盯着那滴油。井下哪来的黑油?除非是……血混着机油。他突然想起上个月失踪的三个矿工,也是在这附近消失的,当时只找到一只沾满油污的手套,油的颜色和这一模一样。
同日午时,上海法租界,霞飞路的一栋洋楼里,林风坐在办公桌前。红木桌面上铺着墨绿色绒布,放大镜压着个象牙烟嘴,牙印清晰可见——是个女人的,齿痕浅而密,咬得很深,像在发泄什么,边缘还留着点口红印,橘调的红,在象牙白上很扎眼。他用指尖蹭过牙印,触感光滑,显然被反复过,烟嘴根部刻着个极小的“瑰”字。
门房敲了敲门,递来封电报:“林先生,刚到的,送信的说加急,跑断腿送来的。”
林风接过电报,指尖触到纸背的栀子香。他眉头一皱——这香气很特别,是苏州城厢镇的野栀子,晒干后混着薄荷熏的,他去年在拙政园闻到过,当地只有一家香铺会这么做。拆开信封,“提头上访”西个字刺得眼睛疼,墨迹深浅不一,“提”和“访”字的墨色发灰,像是用两支不同的钢笔写的,笔尖粗细也差着毫厘。
他把电报翻过来,对着阳光一照,水印隐约可见:菊花与军刀交错,是日军特务机关的专用纸,这种纸加了桐油,遇水不烂。
“有意思。”他低声念,突然听见窗外报童的叫卖声:“号外!号外!日军逼近独山!贵阳危急!”
他走到窗前,看见雪地里,报童举着报纸跑过,黄包车夫呵出的白气里混着鸦片烟味——是附近“销魂窟”的味道,那地方白天也敢开烟馆,老板是个日本人,据说和宪兵队有关系。远处海关钟声敲响,竟是《何日君再来》的旋律,被风吹得断断续续,像根细绳子,勒得人心里发紧。
林风关上窗,回到桌前。烟嘴上的牙印让他想起三天前那个苏州歌女——在“百乐门”的包厢里,她穿件月白色旗袍,开衩到大腿根,露着截雪白的腿,涂丹蔻的手指夹着这只烟嘴。唱《天涯歌女》时眼波流转,可唱到“人生哪得几回醉”时,突然咬断了烟嘴,血顺着指尖往下滴,染红了象牙白的烟嘴,她却笑,说:“碎了才好,省得害人。”
“金会吃人,”她当时笑着说,指甲涂得鲜红,像刚蘸过血,“尤其是会发光的金子。”
林风当时只当她喝多了,现在想来,那笑容里藏着把刀,刀背上还沾着血。
电报“提头上访”西个字在桌上摊着,一片雪花穿过窗缝,落在“人”字上,慢慢化开,晕开的水迹里,竟显露出个模糊的“矿”字。林风忽然想起歌女涂着丹蔻的指甲,和方才赵刚在电话里说的岩壁血迹——竟是同一种红,像淬了毒的胭脂。
他拿起烟嘴,对着光看,牙印深处似乎卡着点什么。用针尖挑出来,是一小片碎金,薄得像蝉翼,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背面有个极小的刻痕,像个“7”。
窗外,雪下得更大了。霞飞路上的法国梧桐枝桠上积着雪,像一把把倒悬的刀,在风里轻轻晃。(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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