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12月8日清晨,南省金矿的矿务所前,暴风雪裹着冰碴子往人脖子里钻,刮在脸上像被小刀子割。
55岁的仲要妮跪在青石阶上,赤脚陷在冻硬的雪地里,脚踝处的冻疮裂着血口,红肉翻出来,与积雪冻成一团紫黑。她怀里紧紧抱着个蓝布包裹的陶罐,粗布被血渍浸得发硬,边角磨出了毛边,露出里面的陶土原色。罐口渗着暗红的冰碴,像是从血里凝出来的,顺着陶罐外壁往下淌,在石阶上冻成一道道红冰,像极了未干的血。
“开罐!开罐!”围观的矿工们嚷着,有人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冰碴混着唾沫星子溅起,“这疯婆子,上个月就抱着只死猫来闹,猫肚子里塞着石头,准是又来讹钱!”
仲要妮没听见似的,手指哆嗦着解开蓝布。布条上绣的并蒂莲早己褪色成灰,线头在寒风里飘,像几缕没烧尽的烟。陶罐“咔嗒”一声,盖子掀开的瞬间,人群“嗡”地炸了——罐里泡着颗人头,高粱酒液早结成了血冰,人脸浮在冰面上,青斑像蛛网似的爬满整张脸,眼窝里还凝着两滴血珠,冻得圆滚滚的,看着像哭出来的泪,首勾勾地盯着天。
“这是我男人周德才!”仲要妮突然尖叫,声音又尖又细,像刀片刮玻璃,听得人耳朵疼,“他们杀了他!先用毒灌,再用斧子砍!你们看他脖子——”她突然伸手去指,指尖在冰面上划出刺耳的“咯吱”声,“砍了三斧子!第一下轻,只划破皮;第二下深,见了骨头;第三下把颈骨都劈断了!我数着血珠子冻住的,一滴,两滴……”
矿警队长赵刚挤进人群,军靴碾过地上的冰碴,发出“咔嚓”的脆响。他警棍“咚”地敲在陶罐边上,震得冰面裂开细纹,星子似的冰碴溅起来:“疯婆子,再闹把你关进矿洞子!让你跟你男人作伴去!”
仲要妮却笑了,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满口被烟油熏黑的牙,牙缝里还塞着点煤渣:“关?你们关得住金子吗?”她突然抓起一把雪,狠狠抹在人头上,冰碴子“簌簌”往下掉,“这金子是从死人堆里挖出来的!吃了我男人,还要吃你们……吃干净了骨头都不剩!”
林风挤过人群,蹲在陶罐前。他闻到股刺鼻的味儿,像是60度的烧刀子混着腐肉,还有股说不出的甜腥——那是氰化物特有的杏仁味,被酒气盖得很淡,得凑得极近才能闻见。
“让我看看。”他说,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被风声吞了。
赵刚皱了皱眉,眉峰上的雪簌簌往下掉,还是往旁边挪了挪。林风从皮包里掏出白手套戴上,指尖触到陶罐壁的冰,冷得像握了块铁,顺着指缝往骨头里钻。他轻轻托起人头,冰碴“簌簌”往下掉,露出底下青紫的皮肤,像块被冻坏的猪肝,还带着冰裂纹。
“宋法医。”林风头也不抬,目光落在人头的脖颈处。
人群后,穿藏青色棉袍的宋仁德挤过来,布包里露出个铜盒子,边角磨得发亮。他掏出支银簪,簪头刻着“光绪年制”西字小楷,细得像根缝衣针,却比普通银器沉得多——簪身掺了铅,验毒比纯银灵敏三倍。
宋法医小心地将银簪插入人头喉管,等了两秒,抽出来时,针尖黑得像蘸了墨,连簪杆都染了层灰。“三步跳。”他低声说,往林风身边凑了凑,呼出的白气在两人中间凝成雾,“上海十六铺‘黑寡妇’的货,掺在酒里喝,三步之内必倒,神仙难救。上个月码头丢了三箱,原来流到这儿了。”
林风没说话,只盯着针尖的黑渍。宋法医又掏出张生宣,轻轻拓在针尖上,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滴了滴白醋。纸上的黑渍慢慢化开,变成七八个雨滴状的纹路,边缘还泛着红——这是氰化物与血液反应的特征,错不了。
“确实是氰化物。”宋法医用镊子拨开人头的嘴,一股酸腐味涌出来,“你看这牙龈,全紫了。而且剂量不小,至少三钱,活人灌下去,舌根会先麻,然后……”
“然后全身抽搐,像条被扔在雪地里的鱼,蜷成个团。”林风接过话,手指轻轻按在人头的颈动脉处,那里的皮肤硬得像块木板,“但这不是主要死因。”
宋法医点点头,用镊子掰开人头的下巴,“咔”的一声轻响,颈椎断了。“你看这痕迹,第一层浅,只划开了皮肉;第二层深,伤到了骨头;第三层……”镊子顿了顿,“几乎把寰椎砍断了。三阶式砍痕,是斧子劈的,而且凶手是右撇子,力气不小,每下都带着向下的冲劲。”
林风凑近看,骨缝里嵌着点黄白色的碎屑。“取出来。”
宋法医拿出支细针,挑出碎屑放在白纸上:“松木屑。”他捻起一点搓了搓,指尖沾着点油亮的东西,“还带着松脂味,凶器木柄是新做的,用的是矿区东边的松木,那儿的松树流的松脂是黄的。”
林风的目光移到人头的右耳后,那里有块铜钱大的灼伤,边缘焦黑,中间却泛着红——像是被电棍烫的,而且不止烫了一次,旧伤叠着新伤,像块烂掉的山楂。
“电击?”林风问。
“审讯用的。”宋法医叹了口气,往手心里哈了口气,“矿上的电棍是德国货,电压不稳,烫出来就是这模样,边缘焦里头嫩。这人知道的太多,对方怕他开口,先用电棍逼供,不成再下的毒。”
人群里突然挤出个身影,是老张——李金冠的工友,昨天还在井下见过。他穿着件破棉袄,棉花从袖口露出来,黑黢黢的,腰间别着把矿工刀,刀鞘磨得发亮。他走路一瘸一拐的,像是崴了脚,每走一步都往左边歪,裤脚沾着的泥冻成了硬块。
“让让,让让!”老张嚷着,突然脚下一滑,“哎哟”一声撞在林风身上。林风只觉得大衣口袋一沉,有个硬东西钻了进来,棱角硌得肋骨生疼。老张手里“啪”地掉了半块青铜令牌,忙不迭地弯腰去捡:“对不住对不住!林先生,我这脚……昨儿下井崴了,不听使唤。”
林风没动,眼看着老张捡起地上的半块令牌,塞进怀里,却把另一半天衣无缝地留在了自己兜里。他装作没察觉,手插进兜里,摸了摸那半块令牌——边缘很锋利,像是刚被掰断的,断口处有个“天”字残笔,顺着纹路能看出是“青天白日”的图案,边角还刻着朵小梅花。
令牌背面阴刻着“癸未年舵主令”,字迹很深,是用刻刀一点点凿出来的,笔画边缘还留着毛刺。内侧还沾着点黑色粉末,滑溜溜的,林风捻了捻,粉末在指尖留下银灰色的痕迹,像沾了铅笔末。
“青帮的?”他低声问,声音被风吹得散,只有老张能听见。
老张脸色一变,刚要开口,远处突然传来矿警的哨声,“嘟嘟”的,尖得刺耳:“散了散了!都回去干活!再围观扣工钱!扣这个月的!”
人群“哗”地散了,老张也趁机混在矿工里溜了,只留下个踉跄的背影,棉袄后襟破了个洞,露出里面的旧棉絮。林风摸了摸兜里的令牌,那黑色粉末……像是钨金矿渣,矿上的人手上都沾着这东西,洗都洗不掉。
矿务所的窗玻璃上结着冰花,像幅抽象的画,映出里面几个晃动的人影,看不清面目,倒像皮影戏里的鬼怪,抬手投足都透着诡异。赵刚站在台阶上训斥矿警,声音被风撕得粉碎,只有“扣工资”“关禁闭”“军法处置”几个词听得真切,唾沫星子混着雪沫子从他嘴里喷出来。
远处选矿厂传来“咚咚”的破碎声,很有节奏,一下,又一下,像是有人在用大锤砸石头,又像是倒计时的钟,敲得人心里发紧。林风抬头望去,烟囱里冒出的黑烟裹着雪,在铅灰色的天上拧成一股绳,慢慢往南飘,那边是日军的军营。
雪地里散落着不少烟头,林风扫了一眼——有矿工抽的老刀牌,烟纸粗糙,还带着点霉味;有矿警抽的三炮台,带过滤嘴,烟蒂捏得很扁;还有几支旭光牌,烟蒂上印着朵樱花——那是日军慰安所的特供烟,寻常人根本买不到,连矿上的日本工程师都得凭票领。
他弯腰捡起支旭光牌烟蒂,还没灭透,烫了指尖一下。烟丝里混着点薄荷味,和上海日军俱乐部里的一模一样,是用北海道的薄荷精泡过的,带着股凉丝丝的甜。
验尸房在矿务所后院,一间漏风的土坯房,墙皮掉了大半,露出里面的黄土。宋法医把人头放在木板桌上,冰化了一地水,顺着桌腿往地下流,在泥地上积了个小水洼。林风举起人头,借着从破窗钻进来的微光,突然发现口腔内壁有几道划痕,很浅,却很规律,像用指甲刻的。
“这是什么?”他问。
宋法医拿来放大镜,镜片上还沾着点血渍,看了半晌,突然瞳孔一缩:“摩斯密码。”他指着划痕,“短划,长划……是‘TRAITOR’,叛徒。”
林风的心沉了沉。他又去看人头的舌头——舌尖没了,断面参差不齐,像是被活生生割下来的,边缘还凝着血冰,冻得硬邦邦的。“第7章找到的断舌,带来了吗?”
宋法医点点头,从个福尔马林罐里捞出段舌头,泡得发白:“你看这切口,能对上,齿痕都一样。”
林风的目光落在人头的后槽牙上,有颗金牙,黄澄澄的,在昏暗的光里闪着冷光。他用镊子敲了敲,金牙松动了,出一看,内侧刻着个“周”字,笔画很深,像是用锥子凿的。南京永昌典当行的当票编号是“癸未-柒”,姓周……这两者之间,一定藏着什么。
宋法医验尸时,嘴里哼着段小调,是《木兰辞》:“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哼到“万里赴戎机”时,声音突然高了半调,像是在给自己鼓劲,又像是在掩饰什么。
林风看了他一眼:“宋先生,家里有人在前线?”
宋法医手顿了顿,苦笑一声,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三个儿子,都在滇西。”他指了指自己的棉袍,“这藏青布,是小儿子寄来的,说部队里都穿这个,耐脏。”
矿务所的墙上,挂着本日历,纸都卷了边,红笔圈着“昭和19年12月8日”,旁边用铅笔写着“例行检查”。林风盯着那行字——昭和19年,就是民国33年,日军早就占了南省大半,这矿,说到底是日本人的,所谓的“矿务所”,不过是他们掠夺黄金的幌子。
老张的矿工编号“乙-柒叁”绣在工服后颈,红线都褪成了粉白。林风想起档案里的记录——矿上从去年开始,用编号代替人名,死了就注销,连抚恤金都省了。这编号,就是催命符,贴上去就摘不下来。
林风正要收起令牌,一阵穿堂风突然掀开验尸布。在死者的肩胛骨上,他看见个新鲜的烙印——不是青帮的龙纹,而是朵含苞待放的樱花,花瓣边缘还泛着红,像是用烧红的铁首接烫上去的,皮肉都卷了起来,像朵被烤焦的花。
宋法医手中的银针“当啷”落地,滚到林风脚边,转了两圈。“这是……影机关的标记。”他声音发颤,像是被冻着了,“她们的女杀手,专杀叛徒,可从不对男人下手……这不合规矩。”
林风觉得后颈发凉,像有人用冰锥戳了一下。他想起仲要妮的话——“金子会吃人,吃完了还吐骨头。”这樱花烙印,是金子吐出来的第一块骨头吗?
窗外,雪下得更大了。矿务所的屋檐下,冰棱冻得有半尺长,像一把把倒悬的刀,在风里轻轻晃,随时都会掉下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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