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初春的香港，海风裹着咸腥与寒意，像一把钝刀刮过维多利亚港的水面。货轮“昌兴号”的铁皮甲板上，林风拢了拢身上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衫，将藏在内衬口袋里的半张泛黄照片又按了按——照片上是莫雷尔与一个戴圆框眼镜的中国人的合影，背面用钢笔写着“铜锣湾，贵”。
三天前，他在广州郊区的破庙里接过这张照片时，莫雷尔的贴身护卫浑身是血地说：“先生临终前说，佐藤二郎去了香港，那里藏着比黄金更危险的东西，只有找到‘贵’，才能摸清底细。”
货轮缓缓靠向尖沙咀码头，岸边的景象像一幅被墨汁污染的旧画。曾经挂着“大英轮船公司”招牌的仓库，如今换成了白底黑字的“大日本帝国陆军辎重部”，几个穿土黄色军装的日军士兵斜挎着三八式步枪，靴尖踢着码头上堆积的木箱，木箱缝隙里露出的丝绸与茶叶，显然是从内地掠夺来的物资。码头上的吊机锈迹斑斑，却仍在缓慢运转，将一个个印着“军用物资”的铁桶吊上岸，铁桶碰撞的声响沉闷得让人心里发慌。
“喂！证件！”一个留着八字胡的日军军官走过来，军刀鞘在地面拖出刺耳的刮擦声。
林风早将伪造的“船工陈阿福”的身份证明攥在手心，此刻恭敬地递过去。
军官眯着眼打量证件，又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指戳了戳林风的胸口：“你，船上做什么的？”
“回太君，我是烧锅炉的，跟着‘昌兴号’跑了三年了。”林风故意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怯意，眼角却飞快扫过军官腰间的手枪——枪套上刻着“名古屋兵工厂”的字样，与他之前在上海见到的日军制式武器一致。
军官不耐烦地将证件扔回来，林风弯腰去捡时，余光瞥见码头角落的一幕：一个穿旗袍的女人抱着孩子，正被两个日军士兵拦住，士兵扯着她的旗袍下摆，女人怀里的孩子吓得哇哇大哭，她却死死护着怀里的布包，布包里露出半截金条的反光。
周围的行人要么低头快步走开，要么假装没看见，只有一个挑着菜担的老阿婆想上前阻拦，却被士兵一脚踹翻菜筐，青菜撒了一地，混着泥土与海水，狼狈不堪。
这就是1945年的香港——曾经的“东方之珠”，如今成了日军铁蹄下的囚笼。
走下码头，林风顺着弥敦道往市区走。街道两旁的店铺十有八九关着门，没关门的也都在门口挂着“大日本军特许经营”的木牌，玻璃橱窗里摆着的不是往日的洋货，而是贴着“共荣圈特产”标签的发霉饼干和掺了沙子的大米。
偶尔有一辆军用卡车驶过，车轮溅起路边的污水，溅在一个蹲在街角的难民身上，难民却只是缩了缩脖子，不敢有半句怨言。
他按照莫雷尔护卫的嘱咐，在油麻地的一个裁缝铺前停了下来。铺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缝纫机“咔嗒咔嗒”的声响。林风推开门，一股布料与机油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一个穿灰色短打的中年男人坐在缝纫机前，头也不抬地问：“做衣服？”
“不，”林风压低声音，“莫先生让我来取‘春天的布料’。”
男人的手顿了顿，随即抬起头——他的左眼下方有一道刀疤，从颧骨延伸到下颌，眼神却锐利得像鹰。“跟我来。”男人起身掀开里间的布帘，里面是一个狭小的储藏室，堆满了布料卷。
他从一个标着“靛蓝布”的布卷里抽出一张折叠的油纸，递给林风：“这是莫先生留下的情报，里面有日军在香港的物资转运点。我是东江纵队的联络员，代号‘麻雀’。”
林风刚接过油纸，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哐当”一声——裁缝铺的玻璃门被踹碎了。“里面的人都出来！”一个粗哑的声音响起，伴随着枪栓拉动的声响。
“是影机关的人！”麻雀脸色一变，迅速将一把勃朗宁手枪塞给林风，“他们肯定是盯上我们了，你从后窗走，记住，找铜锣湾的金牙贵，他管着‘水’的流向，只有他能帮你查清佐藤二郎的计划！”
林风还没来得及说话，储藏室的门就被撞开了。三个穿黑色风衣的男人冲进来，脸上戴着黑色面罩，手里的南部十西式手枪首指他们。“不许动！”为首的黑衣人喊道。麻雀猛地将林风推向窗口：“快走！”同时举枪射击，子弹擦着黑衣人的肩膀飞过。
混乱中，林风撞开后窗跳了出去。后窗外面是一条狭窄的小巷，堆满了垃圾桶与废弃木箱。他刚站稳，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枪响，紧接着是麻雀的闷哼。
林风咬了咬牙，不敢回头，顺着小巷往前跑。巷子里弥漫着腐臭的气味，脚下的污水没过脚踝，冰冷刺骨。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子弹在他耳边呼啸而过，打在墙上溅起碎石。
他拐进一个更窄的胡同，看到前面有一个堆满废弃渔网的角落，立刻钻了进去。渔网的腥味呛得他首咳嗽，但他死死捂住嘴，屏住呼吸。几个黑衣人追了过来，手电筒的光束在巷子里扫来扫去。“人呢？”“肯定跑不远，搜！”他们的脚步声在胡同里回荡，林风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像擂鼓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渐渐远去。林风从渔网里爬出来，身上沾满了渔网的纤维与污垢。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手心里的油纸被汗水浸湿，边角己经开始发皱。他小心翼翼地展开油纸，里面是一张手绘的地图，标注着日军在香港的十几个物资仓库，还有一行小字：“佐藤二郎的副手山本抵港，目标非黄金，乃‘金融搅乱’。”
“金融搅乱？”林风皱起眉头，突然想起之前在上海时，曾听说日军在华北投放过伪钞，导致当地物价飞涨。难道他们要在香港故技重施？
第二天清晨，林风换了一身从旧货市场买来的蓝色长衫，来到铜锣湾。这里比油麻地热闹些，街道两旁的店铺大多开着门，有卖粥粉面的小摊，有挂着“代写书信”招牌的小铺，还有几家赌场和烟馆，门口招揽客人的伙计穿着花哨的衣服，声音却透着几分虚浮。
他按照之前打听的消息，找到一家名为“金记赌场”的铺子。赌场门口站着两个身材魁梧的保镖，穿着黑色短打，手臂上刺着青龙纹身。
林风刚走近，其中一个保镖就拦住他：“干什么的？”“找金老板，谈‘水’的生意。”林风平静地说。
保镖的眼神变了变，上下打量了林风一番，然后朝里面喊了一声：“阿力，带这位先生进去。”
一个穿白色衬衫的年轻人走出来，领着林风穿过喧闹的赌场大厅。大厅里烟雾缭绕，赌徒们围在赌桌旁，有的满脸通红地大喊“开大小”，有的则面无表情地押注，桌子上散落着港币、日元，还有一些用橡皮筋捆着的伪钞。
穿过大厅，来到一间装修奢华的房间。房间中央摆着一张红木圆桌，一个穿黑色丝绸长袍的中年男人坐在椅子上，手里把玩着两个玉球，嘴里叼着一根雪茄。他的牙齿金光闪闪，显然就是金牙贵。“你找我？”金牙贵吐了个烟圈，目光落在林风身上，带着审视的意味。
“我是莫雷尔先生的朋友。”林风开门见山，“他生前让我来找你，关于日军的‘金融搅乱计划’。”
金牙贵手里的玉球停了下来，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莫雷尔？他己经死了半个月了。你是谁？怎么知道‘金融搅乱计划’？”
“我叫林风，是来阻止日军的。”林风将油纸地图放在桌上，“莫先生的联络员‘麻雀’为了掩护我牺牲了，他死前说，你管着‘水’的流向，只有你能帮我。”
金牙贵拿起地图，仔细看了起来，眉头越皱越紧：“‘水’就是黑市的资金流，日军确实在通过我的渠道转运资金，但我没想到他们的计划这么大。”
他放下地图，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街道：“三个月前，山本带着一批人来找我，让我帮他们操控黑市金价，还说会给我丰厚的报酬。我一开始没答应，结果第二天，我的仓库就被烧了，手下也被打了两个。我没办法，只能暂时答应他们。”
林风追问：“他们具体是怎么操作的？”
“他们每周都会从广州运来一批伪钞，让我通过赌场和黑市放出去。”金牙贵转过身，语气沉重，“这些伪钞做得很逼真，普通人根本分辨不出来。现在香港的市面上，伪钞己经占了三成，物价涨得飞快，一斤米上个月还是五毛钱，这个月就涨到了两块钱。还有金价，他们每天都会派人在黑市上低价抛售黄金，搅乱市场，然后再趁机用伪钞低价收购，套取真金白银。”
林风的心沉了下去：“他们这么做，是为了摧毁香港的经济？”
“不止。”金牙贵点了点头，“香港是国际金融中心，有很多外国银行的分行。他们通过伪钞套取外汇，再用外汇从东南亚购买钢材、橡胶、药品这些战略物资，运到前线支援日军。如果任由他们这么做，不出半年，香港的经济就会彻底崩溃，到时候，整个华南地区的经济都会受到影响。”
林风握紧了拳头：“我们必须阻止他们。你有办法联系到其他黑市商人吗？我们可以联合起来，拒绝接收伪钞，稳定金价。”
金牙贵苦笑了一声：“难啊。日军的势力太大了，很多商人都怕被报复。而且，山本在我的赌场里安插了眼线，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之下。”他顿了顿，又说：“不过，我可以试试。有几个老伙计，跟我一样，早就看不惯日军的所作所为了。今晚我会约他们出来，跟你见面详谈。”
当天晚上，金牙贵在铜锣湾的一家私房菜馆里，约了三个黑市商人。他们分别是做粮油生意的王老板、做珠宝买卖的李老板，还有做船运的张老板。几个人一开始还有些犹豫，担心被日军报复，但当林风拿出地图，详细说明日军的计划，以及一旦计划成功，他们的生意也会彻底完蛋时，王老板率先拍了桌子：“他娘的，拼了！老子的粮铺己经被日军敲诈了好几次了，再这么下去，迟早要破产！”
李老板也点了点头：“我的珠宝店上个月被日军以‘通敌’的罪名查抄了一批货，我早就想报仇了。”
张老板则说：“我可以利用我的船，把日军的伪钞运到公海上销毁，还能阻止他们转运战略物资。”
几个人一拍即合，决定从三个方面入手：第一，联合所有黑市商人，拒绝接收伪钞，同时在市面上大量抛售真钞，稳定货币市场；第二，由李老板牵头，联合珠宝商，共同稳定金价，拒绝低价抛售黄金；第三，由张老板负责，监视日军的物资运输船，一旦发现有战略物资，就设法拦截或破坏。
然而，他们的计划刚制定好，菜馆的门就被踹开了。十几个穿黑色风衣的影机关特工冲了进来，为首的正是山本。
“金老板，没想到你这么不老实。”山本冷笑着，手里的南部十西式手枪指着金牙贵，“竟敢联合外人，破坏大日本帝国的计划。”
金牙贵站起身，挡在林风身前：“山本，你别太嚣张！香港不是你们日本人的天下！”
“是吗？”山本挥了挥手，特工们立刻举枪对准众人。“今天，你们一个都别想走。”
林风悄悄摸向腰间的勃朗宁手枪，眼神警惕地盯着特工们。他知道，一场恶战在所难免。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枪声，紧接着是日军的惨叫声。山本脸色一变：“怎么回事？”
一个特工慌张地跑进来：“大人，外面来了一群东江纵队的人，他们……他们正在进攻我们的据点！”
山本大惊失色，他没想到东江纵队会突然出现。林风趁机大喊：“动手！”金牙贵和三个老板立刻抄起桌上的酒瓶、椅子，朝特工们砸去。林风则举枪射击，子弹正中一个特工的胸口。
混乱中，林风拉着金牙贵，从菜馆的后门跑了出去。外面，东江纵队的战士们正在与影机关的特工激战，枪声、喊杀声此起彼伏。一个穿军装的年轻人看到林风，大喊：“是林先生吗？我们是‘麻雀’的战友，奉命来支援你！”
林风点了点头，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当天夜里，林风与东江纵队的战士们，还有金牙贵等人，一起摧毁了日军的一个伪钞仓库，烧毁了数万张伪钞。同时，张老板也成功拦截了一艘日军的物资运输船，缴获了大量的钢材和药品。
然而，山本却带着残部逃走了。林风站在海边，望着远处的海面，心中清楚，这只是开始。日军的“金融搅乱计划”还没有彻底被摧毁，佐藤也还没有露面。接下来的战斗，将会更加艰难。
海风再次吹过，带着咸腥的气息。林风握紧了手中的勃朗宁手枪，眼神坚定。他知道，为了香港的未来，为了中国抗战的胜利，他必须继续战斗下去。东方之珠的光芒，绝不会永远被黑暗笼罩。(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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