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12月8日深夜,南省矿务局的地下验尸房像口被遗忘的棺材,沉在矿务所 basement 最深处。汽灯“滋滋”响着,灯芯爆出的火星落在潮湿的墙上,把成片的霉菌照成了诡异的蝴蝶——青灰色的翅膀,边缘泛着绿,在惨白的光里扑棱棱要飞出来,翅膀上的纹路像极了血管。
宋法医的白大褂扣得严严实实,领口却露出点黄铜色——是国军制式的皮带扣,上面的“三民主义”西个字被磨得发亮,边角都圆了。他不是普通的仵作,档案里写着“前陆军军医署上尉”,三年前突然出现在这矿区,像块被风刮来的石头。
停尸台的铁管“滴答”落着水珠,在青砖地上汇成个歪歪扭扭的“大”字。林风盯着那字,突然觉得后颈发凉——在日语里,“大”字的发音和“死”一模一样,这水渍像个无声的诅咒。
“开始吧。”宋法医的声音像块冰,砸在寂静里。他拿起解剖刀,刀刃在灯光下闪了闪,映出自己眼下的青黑,像用墨笔描过。
验尸台前摆着个铜制蒸馏器,肚子圆鼓鼓的,刻着“天津机器局造”,边缘的缠枝莲花纹被锈啃得只剩个轮廓,露出底下的铜色。这是光绪二十三年的东西,比矿上最老的矿工还大上几十岁,铜壁上的包浆厚得像层痂。
宋法医往蒸馏器里倒水银,金属珠“叮当”撞在铜壁上,在空荡的屋子里撞出回音,像有人在摇铜铃。“这玩意儿,比你身上的西装还老。”他敲了敲器壁,铜声发闷,“当年洋务运动时造的,本是提炼硝酸的,现在……”他顿了顿,拿起个漏斗,“成了验尸的家伙。”
他没说完,只把一根特制玻璃管接在蒸馏器上。管子里的螺旋导流槽像条盘着的蛇,水银蒸汽从管口冒出来,蓝幽幽的,带着股刺鼻的甜味——那是重金属特有的气息,闻多了能让人嗓子发紧,像被人掐住了脖子。
“捂住口鼻。”宋法医突然说,自己先掏出块浸了醋的布捂在嘴上,布角都黄了,“这玩意儿吃人,上个月老张的徒弟闻多了,现在手抖得连镊子都拿不住,端碗水洒半碗。”
林风刚掏出手帕,宋法医己经把玻璃管插进了死者的鼻腔。蒸汽“嘶”地钻进去,死者的胸膛竟微微起伏,像在呼吸,胸腔里发出“咕噜”的轻响。不过片刻,玻璃管内壁便凝上了层灰绿色的粉末,像结了层霜。
“肺里全是钨矿粉。”宋法医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眯成条缝,把粉末刮下来,涂在载玻片上,“你看这结晶……”
显微镜下,蓝绿色的晶体闪着冷光,六棱形的晶格像无数把小刀,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刃口都对着中心。宋法医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咳得腰都弯了,像只被踩住的虾。林风要扶他,被他摆手推开,手背青筋暴起。
“零式战机的引擎涂层。”他喘着气,用袖子擦了擦嘴角,袖口沾着点血,“日本人把这玩意儿磨成粉,掺在涂料里,能让引擎转得比刀还快。”他指了指晶体,指尖在镜片上留下个印,“这硬度,能划开玻璃,你试试。”
林风低头看显微镜,镜片下的晶体突然晃了晃——是宋法医的手在抖,幅度不大,却很有规律,像风中的烛火。长期接触钨矿粉的人都这样,手抖、咳嗽、肺像装了把沙子,到最后连呼吸都带着响。
“颅骨。”宋法医拿起个黄铜架子,是德国制的“骨相规”,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刻度,最小到毫米。他把规脚卡在死者的眉弓处,游标滑动时“咔嗒”响,在寂静里格外刺耳。
“7.8度。”他皱眉,拿粉笔在墙上画了道线,白灰簌簌往下掉,“普通矿工的眉弓角度最多5度,常年低头挖矿,骨头磨得平缓,哪能这么陡。”
他又摸向死者的枕骨,手指顿住:“这里有个凸起。”他用镊子指着后脑勺下方,那里有个黄豆大的硬疙瘩,“干体力活的人,这里早被枕头磨平了,睡硬板床磨二十年,石头都能磨圆了。”
“知识分子?”林风问,指尖敲着验尸台的铁边。
“或者……”宋法医没说完,目光落在死者的手上。那只手蜷缩着,像只干枯的爪子,无名指第一节断了,伤口处缠着线,线头还打了个死结。
他戴上手套,轻轻抬起死者的手。缝合线泛着光,是米白色的,比普通棉线细得多,在灯光下能看见纤维的纹路。“樱花牌羊肠线。”宋法医说,指尖捏着线头,“日本陆军医院特供的,用羊肠黏膜做的,遇水会变软,愈合后不用拆,市面上根本买不到,连矿上的日本医生都得凭条子领。”
“显微镜。”他把载玻片凑过去,镜头下,缝合线的纤维里沾着点红——不是血,颜色更亮,带着点粉。
“口红。”宋法医突然说,声音里带着点不确定。
“口红?”林风愣住,凑近了些。
“橘调的红。”宋法医摘下眼镜,指腹蹭了蹭载玻片,留下个淡淡的印,“和井下烟头上的唇印,同一个色号,错不了。这种橘红里掺了朱砂,是上海静安寺那边的胭脂铺特调的。”
林风的心跳快了半拍。白玫瑰?那个在百乐门唱《天涯歌女》的,她的口红就是这种红,像掺了落日的颜色,一笑就沾在酒杯沿上。快乐一笑519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
“标签。”宋法医突然瞥向尸体脚踝上的布条,布条被尸水浸得半透。
林风低头看,标签上写着“李金冠,男,42岁”,墨迹还没干透,边角卷着,像只飞不起来的蝴蝶。他翻出档案袋里的原始照片,照片上的人耳垂有个缺口,是年轻时被狗咬的,可眼前这具尸体的耳垂是圆的,光溜溜的没一点疤。
“调包了。”林风说,指尖捏着标签,纸边发脆,“24小时内有人动过手脚,手法还挺急,连耳垂的疤都没仿。”
“腋下。”宋法医用镊子拨开死者的衣袖,露出腋窝下的皮肤。那里有块蓝色的刺青,是数字“77”,针脚很深,像首接扎进了肉里,边缘晕开的蓝墨像朵云。
“和怀表上的荧光数字一样。”林风想起300米井下的黑暗,那绿光在黑地里亮得吓人,像从骨头里透出来的。
宋法医又翻过死者的脚,脚底有块疤痕,呈“米”字形,深得能看见肉的纹理,像被铁丝网烙的。“日军反间谍课的手法。”他用镊子指着疤痕边缘,那里的皮肤皱成一团,“电击时垫了铁丝网,才会有这种纹路。一般是审间谍用的,普通矿工哪能享这待遇。”
验尸房里的味道很怪,福尔马林的刺鼻混着腐肉的腥,还带着点甜——那是尸体开始腐烂的味道,甜得发腻,像坏了的糖,黏在喉咙上咳不出来。林风捂住口鼻,可那味道还是往鼻子里钻,像无数只小虫子。
停尸柜的第三格结着厚厚的冰霜,比旁边几格厚一倍,冰面下隐约能看见个黑影,轮廓像个人,不知道藏了多久,冰碴子都结在睫毛上似的。墙角堆着袋石灰,袋子上印着“南京浦口制”,字体和第一章当票上的“南京永昌典当行”如出一辙——都是民国二十五年前的老宋体,横细竖粗,带着点拙气。
“南京来的石灰。”林风低声说,“又绕回去了,这矿区的事,桩桩件件都连着南京。”
“胃袋。”宋法医拿起解剖刀,刀刃在灯光下闪了闪,映出他眼底的红。
“嗤”的一声,刀刃划开死者的肚子,一股酸腐味涌出来。林风皱眉,目光却没移开——胃里滚出个东西,被消化液泡得发胀,是张工作证。照片被腐蚀得模糊不清,只能看见个轮廓,戴着眼镜,嘴角有颗痣。
“金箔。”宋法医又夹起个亮闪闪的东西,薄得像纸,裹着点白色粉末,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氰化物胶囊。”他闻了闻,眉头皱得更紧,“特工的标准配置,咬碎就死,连抢救的功夫都不给。”
林风的目光落在胃袋底部,那里有三粒东西,是南瓜子,壳还没消化完,带着点绿色的瓤。“李金冠最讨厌南瓜子。”他突然说,声音有点发沉,“矿上的人都知道,他说这东西像虫子,碰都不碰,每次食堂做南瓜,他都得把盘子推得老远。”
宋法医的手顿了顿,解剖刀悬在半空。“所以……”
“这人不是李金冠。”林风盯着那三粒南瓜子,像盯着三个无声的证人,“有人用一具假尸体,掩盖李金冠的下落,或者说,掩盖他知道的事。”
宋法医的桌上摆着本《中华民国法医检验标准》,1937年版的,纸页黄得像烟叶,边角卷得像波浪。他翻开其中一页,上面用红笔标着“氰化物中毒检验规程”,字迹工整,像在刻碑,连标点都方方正正。
“你看这个。”林风指着书堆里的一本日文版《法医学讲义》,封面夹着个东西,露着点红,像片枫叶。
宋法医抽出来,是张皱巴巴的抗日传单,印着“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油墨都掉了色,纸边脆得一碰就碎。“捡的。”他含糊地说,把传单塞回书里,动作快得像在藏什么。
化验报告放在桌角,上面写着“钨矿粉成分与江西大余矿脉一致”。林风想起去年报纸上的消息——日军占领大余后,把矿上的工人全抓了起来,昼夜不停地挖,矿石首接装船运去广岛,码头的灯光亮得像白昼。
“他们抢这东西造飞机、造炮弹。”林风的指尖有点凉,“然后用这些武器杀中国人,用我们的骨头,敲我们的脑袋。”
“胃壁。”宋法医突然说,解剖刀往下划了寸许,动作有点抖。
一枚带链的银十字架“当啷”掉在盘子里,链子缠着点血肉,红得发黑。林风用镊子夹起来,十字架背面刻着字,是“周&安娜 1943.5.4”,字迹歪歪扭扭,像用锥子刻的。
“1943年5月4日……”宋法医的声音突然变了,像被什么东西掐住了脖子,发不出声。他手里的解剖刀“哐当”掉在地上,打翻了酒精灯,酒精泼在地上,火苗窜起半尺高。
火“呼”地窜起来,照亮了他脸上的泪,像两条亮线。“那天……南京教会医院……”他捂住嘴,肩膀抖得厉害,像寒风里的落叶,“我妹妹叫安娜,她那天在医院当护士,再也没出来……日本人闯进来说抓间谍,把护士全拉走了,火从地下室烧起来,烟冒了三天……”
林风握着十字架,金属冷得像冰,冻得指节发疼。周德才的金牙、李金冠的假尸体、南京的当票、教会医院的屠杀……这些线像十字架上的链子,缠在了一起,越勒越紧。
窗外,雪下得更大了。验尸房的窗玻璃上,冰花冻成了十字架的形状,在汽灯光里泛着白,像个沉默的墓碑。(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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