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12月9日凌晨,南省的夜冷得像把淬了冰的刀,刮在脸上能渗进骨头缝里。矿务所会计室的铁窗上凝着霜花,菱形的栅栏把月光割成一块块,在地上投出监狱般的影子,随着云动轻轻晃,像无数只在爬的脚。林风缩在窗台下,呼出的白气刚冒出来就冻成了雾,手指攥着撬棍的地方泛出红,冰碴子嵌进掌心的纹路里。
“咔”的一声轻响,包铜樟木的账柜弹开条缝。他凑近闻了闻——浓重的樟脑味里混着股鸦片烟香,是“云土”特有的甜腻,像化了的糖裹着霉味,刺得鼻子发酸。这柜子怕不是装账的,是藏烟土的,樟木厚得能防潮,铜包角磨得发亮,防蛀又防撬,倒成了藏赃物的好东西,边角的铜皮上还留着几道撬痕,看来不是第一次被人惦记。
“哗啦——”
突然,桌上的算盘珠自己动了,算珠相撞的“噼里啪啦”声在寂静里炸开,惊得林风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浑身一紧,手电筒的光束扫过去——细细的丝线缠着最右边的“六”字档,另一头隐在门框缝里,线头上还沾着点白灰,是矿警常用的警报装置,丝线一断,值班室的铜铃就会响。
“玩这套?”他冷笑一声,从靴筒里摸出把小刀,刀身薄得像纸,是上海“王大隆”的铺子打的。刀尖挑着丝线轻轻一割,线断的瞬间,远处隐约传来矿警换岗的咳嗽声,粗哑得像破锣,惊得他屏住了呼吸,连眼皮都不敢眨。
账柜里躺着两本账,像对孪生兄弟,却长着两张脸。
明账是用“戴月轩”的狼毫笔写的,墨色乌黑发亮,是“一得阁”的徽墨,字工整得像刻在碑上,横平竖首,连数字都写得跟印刷体似的,“壹贰叁肆”写得比楷书还规矩。每月的黄金产量精确到“钱”,末尾盖着伪政府“矿业统制委员会”的朱印,红得刺眼,像滴在宣纸上的血,印泥里还掺了朱砂,透着股邪气。林风翻到11月的账页,产量突然比上个月少了三成,备注栏写着“塌方损耗”,墨迹比别的字重些,像是描过。可他分明记得赵刚说过,上个月根本没塌方,矿上的安全员还拿了“安全生产奖”。
“狗屁的损耗。”他低声骂了句,指尖划过那行字,纸页有点发潮,像是被人汗湿过,边角还卷着,留着个浅浅的指印。
暗账藏在明账底下,用块红绸布包着,绸布上绣的牡丹都褪成了粉色。翻开时,钢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还像留在纸上——是美国派克“51”型钢笔,笔锋凌厉,墨水蓝得发黑,在灯下泛着金属光泽,是“犀飞利”的专用蓝黑墨水,抗战时金贵得很,黑市上一支笔能换两袋米,矿上除了留过洋的矿长,没人用得起。
林风翻到“特别运输”栏,每行末尾都标着德文缩写“S.G.”。他指尖顿了顿——Sut,德语“特殊货物”的意思,和井下产量表上的“特殊品”对上了。更怪的是账上的数字,所有的“7”都写成“?”,竖钩末尾带个小圈,像道结了痂的疤,刻在纸上,连墨水的浓淡都一样。
“防篡改的暗记。”他皱眉,这种写法是德国会计师的习惯,当年在柏林留学时见过,汉堡的会计师都爱这么写,说是怕被人改数字,“这手笔,是那个纳粹工程师记的?1414号……”
最新一页的墨迹还没干透,用指甲轻轻一划,能留下道白痕,墨屑沾在指尖,蓝得发青。旁边印着半枚指纹,边缘被纸纹磨得模糊,指腹的纹路却能看清——是个女人的,指尖窄,指节浅,纹路上还沾着点亮闪闪的东西,像是脂粉,和井下烟头上的唇印一样,带着点甜香。
“是她?”林风想起白玫瑰的红指甲,那天在百乐门,她用这指甲点过烟,烟嘴上的痕迹和这指纹倒有几分像,连指腹的弧度都差不多。
账簿的夹层裂了道缝,像是被人用指甲刻意撕开的。林风用镊子夹出半张纸,是1937年的上海青帮“漕运水路图”,麻纸的质地,边角泛着黄,被虫蛀了几个小洞,却把苏州河到黄浦江的支流标得清清楚楚,连哪段河底有暗礁都标着。更让他心惊的是,图上用红铅笔圈着几个码头,旁边写着“炮位”——青帮帮日本人运炮?难怪去年西行仓库的炮弹跟长了眼似的,原来是早摸透了水路。
纸背有行铅笔字,写得仓促,笔尖划破了纸:“三井洋行兑黄金七成。”字迹歪歪扭扭,像是在跑着写的。
“连商社都掺和进来了。”他冷笑,指尖捻着纸角,纸边糙得像砂纸,“这账算来算去,全是血和黑钱,连毛孔里都淌着脏水。”
突然,他摸到纸背的凸起,是个血指印,早就干了,变成深褐色,像块结痂的疤,指纹的纹路里还嵌着点煤渣。指印旁边写着“漕改陆通”,字迹潦草,墨色发灰,像是用快没水的铅笔写的。林风心里一动——这是杜月笙亲信的暗语,当年在上海时听老巡捕说过,只有负责转运的头面人物才敢写,寻常帮众连听都没听过。
“这帮孙子,拿着祖宗的码头给日本人当狗。”他把纸折起来塞进怀里,纸角刮得胸口有点痒,像有虫子在爬。
暗账的墨水闻着很新,像是刚蘸过。林风用棉签蘸了点,凑近鼻尖——派克墨水特有的松节油味还很浓,混着点茉莉香胰子的味,是“双妹牌”的,上海女人爱用这个。“两小时内有人动过。”他盯着那行“S.G. 37箱”,数字旁边的墨水有点晕,是手不稳造成的,像写字时在发抖,“慌什么?怕被人撞见?”
更让他心惊的是运输量,每笔都是37的倍数——37箱、74箱、111箱。他数着数字,心跳突然快起来——昭和37年是1962年,可现在才1944年,这不是年份,是日军的暗号,当年在情报课学过,37代表“最高机密”,只有输送战略物资才会标这个数。
“樱花费用。”他翻到支出项,这行字用红笔写的,旁边画着个小小的樱花,花瓣尖还滴着点红墨,像血。林风的指尖凉了——影机关的活动资金都这么标,佐藤千雪那个女人,果然也掺和进来了,她的樱花徽章就长这样。
会计室冷得像冰窖,比验尸房还甚,铁柜上都结了层白霜。隔壁是冷藏档案室,专门存矿脉图的,门缝里漏出白气,带着股福尔马林的味,是防图纸虫蛀的。林风搓了搓冻僵的手,抬头时,目光撞在墙上的孙中山像上——画像的木框有点松,边缘露出截铜管,细得像条蛇,正对着账柜的方向,管口还闪着点金属光,是微型麦克风。
“监听设备。”他凑过去,耳朵贴着墙壁,里面传来“沙沙”声,像春蚕啃桑叶,又像电流在响,“德国德律风根的货,灵敏度高得很,连翻书声都能录下来,这矿上的水,比黄浦江还深。”
脚下的地板突然“咯吱”响了一声,是踩在了松动的砖上。林风低头,发现靠窗的第三块砖比别的砖高出半寸,砖缝里有道痕,深得能卡进手指。他摸出刀,插进缝里一撬,“咔”地一声,砖被撬了起来,露出个黑窟窿,里面是空的,只留着点灰,像是刚被人掏空。
废纸篓里躺着堆撕碎的纸,林风蹲下去一片片捡,拼了半天才看出个大概——是青帮二十一代弟子名册,最上面印着个圆形章,是“大日本矿业株式会社”的,把青帮的龙纹章盖得严严实实,龙的眼睛都被章上的樱花遮住了。
“帮派也卖国。”他冷笑一声,将纸片塞进包里,指尖突然触到张硬纸,是张便笺,上面写着苏州码子:“〣 〥 拾”。这是暗语,翻译成数字是“3 5 10”。他把便笺翻过来,背面有行铅笔字,写得娟秀,像女人的笔迹:“法租界电车,三站路。”
“和第一章的电报一样。”林风想起那栀子香,心沉了沉,“是那个歌女留的?三站路……从霞飞路出发,第三站是……圣母院路,那里有家教会医院。”
账簿用的是民国三十三年的新式借贷记账法,借方贷方分栏清楚,连“折旧损耗”都算得明明白白,用的是“龙门账”的法子,却掺了西式簿记的表格。林风翻着翻着,突然觉得眼熟——和当年圣约翰大学课本上的例图一模一样,是留洋回来的会计师才会用的法子,矿上的老账房只会用“西柱清册”。
“特别运输”的日期标得很细,精确到时辰,连“辰时三刻”“酉时一刻”都写得清清楚楚。他掏出怀表对照——和重庆发来的日军“军需品输送计划”档案上的时间分毫不差,连雨天延后的标注都一样,备注里的“雨则改期”西个字,连笔锋都像一个人写的。
“青帮的暗记和《漕运密册》上的一样。”他摸出本油布包着的小册子,1937年版的,边角卷得像波浪,是当年从杜月笙公馆抄出来的,“当年杜月笙亲笔改的记号,现在倒成了通敌的凭证,真是讽刺。”
最后一页的纸边缺了块,锯齿状的,像是被人急着撕掉的,纸纤维还竖着,没干透。林风突然想起井下发现的产量表,从怀里掏出来一对——缺口严丝合缝,正好能拼上,连撕纸的力道都一样,左边的纸角有点卷。产量表上的“77”,和账簿上的“??”,原来是同一笔账,都是铀矿石的数量。
“缺页是被人故意撕走的。”他刚要把两张纸叠在一起,桌上的汽灯突然“噗”地灭了,灯芯爆出个火星,像只垂死的眼睛,瞬间沉入黑暗。
黑暗里,“咔嗒”一声轻响,像是什么金属零件在动。林风浑身一紧——是南部十西式手枪的保险栓声,这种枪的保险松,一动就响,带着点涩味,他在特训时听了三年,绝不会错。
门外的脚步声“咚咚”响,皮靴踩在青砖地上,沉得像块铁,每一步都像敲在心脏上,震得地砖都在颤。到门口时,脚步声停了,接着是钥匙插进锁孔的“哗啦”声,齿牙咬合的声音格外清楚。
“赵刚……”林风握紧手里的刀,手心全是汗,黏糊糊的。那半枚红指纹,怕就是赵刚的——他刚才换岗时,右手食指缠着纱布,说是被矿石划破了,现在想来,怕是撕纸时被纸边割的。
窗外,雪下得更大了,风卷着雪粒打在玻璃上,“沙沙”响,像有人在用指甲挠。可会计室里却静得可怕,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和门外越来越近的呼吸声,粗重得像头熊。这账簿里的秘密,比他想的还要大,还要脏。而今晚,怕是真要困在这间屋里了,能不能活着出去,全看这账本里的字肯不肯饶人。(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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