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12月9日深夜,南省的矿区冷得像块被雪埋了半世纪的冰,冻得空气都发脆,吸进肺里能咳出冰碴子。茅草棚的破洞漏着风,呜呜咽咽的,像有无数冤魂在哭,把棚顶的茅草吹得簌簌响,时不时飘进几片雪。二十来个矿工围在锈铁桶边,桶底结着层黑炭,烧着没烧透的煤渣,火光忽明忽暗,在他们凹陷的面颊上跳,映出一张张蜡黄的脸,颧骨高得像埋在土里的石头,眼窝深不见底。
“当——”
有人用鹤嘴锄敲了敲空罐头盒,铁皮相撞的声音尖得刺耳,在死寂的夜里传得老远,惊得棚外的野狗吠了两声,声音很快被风雪吞了。敲罐头的是个独眼矿工,瞎了的左眼蒙着块破布,布上的血渍冻成了黑痂,右手的锄柄磨得发亮,包浆厚得像层漆,一看就攥了十几年,指节的印子嵌得很深。
“再来段啥?”有人往火堆里添了块煤,煤块“噼啪”炸开,火星子溅起来,落在裤腿上也没人躲,工装裤早就结了层冰壳,烫出个小洞也不觉着。
“唱《十不该》!”老张咳了咳,声音沙得像破锣,每咳一声都像有沙子从喉咙里滚出来。他往手心里啐了口唾沫,搓了搓冻僵的手,指缝里的煤渣混着血痂,“就唱那个,去年老五教的,他走之前还说这调能避邪。”
火光暗了暗,又猛地亮起来,照得每个人的脸都泛着层诡异的红,连眼白都透着血丝。
“一不该呀二不该……”老张领头开了腔,声音哑得像是从生锈的铁管里挤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颤,“不该把金砂往西边带……”唱到“西”字,他的声音突然降了八度,像被人从背后掐住了脖子,尾音拖得老长,在棚屋里打了个转才落下来,惊得梁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二十来个矿工跟着唱,调子参差不齐,像破锣对着漏风的管,却都在“西”字上卡壳,喉咙里像堵了棉花,火光里,他们的脸都阴着,没人敢抬头,眼瞅着地面的裂缝发愣。
“五更天里黑狗叫……”老张接着唱,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膝盖,裤腿磨出的破洞里露出冻得发紫的肉,“抬棺的哥哥回来了……”唱到“棺材”二字,所有人突然齐刷刷跺了左脚,“咚”地一声闷响,像远处滚过的闷雷,震得棚屋的土墙掉了层灰,露出里面的麦秸秆。林风注意到,他们跺脚时,右脚都往内侧撇了撇,鞋跟在冻土上蹭出浅痕,像是在踩什么机关,动作整齐得不像偶然。
“结尾用彝族调!”老张朝角落里喊了一声,声音突然亮了些。
角落里,个穿麂皮褂的彝族矿工张了嘴,褂子上的油垢冻成了硬块,声音尖得像刀,转着弯儿往上飘,忽高忽低,像山涧里的水流撞在石头上,听得人头皮发麻,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林风眯起眼——这调子耳熟,去年在西南联大听学生唱过,说是彝族的联络暗号,转三个弯代表“有危险”,转五个弯就是“需支援”。眼前这调子,正好转了五个弯,最后那个高音挑得像要刺破棚顶。
唱完,老张用炭灰在掌心画了个“秘”字,指腹蹭了蹭,灰就散了,像从没画过,只留着几道黑印子。“怕啥?”有个年轻矿工往火堆里吐了口痰,痰落在火里“滋”地一声,“唱个歌还藏藏掖掖,难不成矿警还能顺着调子摸过来?”
“怕狗日的听声。”老张瞪了他一眼,独眼的疤在火光下抽搐了一下,往棚外瞥了瞥,眼神像只受惊的兔子,“矿警的耳朵尖着呢,上个月老三哼了段《松花江上》,当晚就被拖去黑狗坡了,回来时只剩半只鞋,挂在选矿厂的铁丝网上晃。”
唱完歌,老张突然掀了棉袄。后背露出来的瞬间,林风倒吸了口凉气——原本该是青龙纹身的地方,被刀划得乱七八糟,像张被撕碎又勉强粘起来的网,鳞片全成了碎渣,红肉翻出来,结着黑痂。更触目的是新烙的樱花印,盖在青龙的心脏位置,红得发紫,伤口边缘溃着脓,沾着些金色粉末,在火光下闪着星星点点的光,像撒了把碎玻璃。
“钨金。”老张的声音发颤,指尖碰了碰伤口,疼得龇牙,倒吸口凉气,“狗日的拿我们试药,把这金渣磨成粉,混在饭里给我们吃,说是能壮力气,结果……”
林风凑近看,金粉细得像烟尘,沾在溃烂的皮肉上,竟像是长在了里面,和血丝缠在一起,挑都挑不下来。“上个月七个兄弟……”老张咳得更厉害了,咳出的痰里带着点血丝,落在冻土上凝成小红点,“碰了这金渣,没几天就不对劲,脸傻笑着,嘴角淌哈喇子,五脏却硬得像石头,解刨开一看,全成了金疙瘩,连骨头缝里都透着黄。”
林风浑身一冷,想起验尸房里那些蓝绿色的晶体,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杀招,那些晶体不过是些幌子。
“埋在黑狗坡。”老张压低声音,我是现实中的神探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我是现实中的神探最新章节随便看!嘴唇几乎要碰到林风的耳朵,热气喷在耳廓上,带着股煤烟和血腥的味,“冰窟窿里,冻得硬邦邦的,到现在还首挺挺躺着,眼睛睁得溜圆,像在瞅月亮。”
“黑狗坡?”林风追问,指尖攥得发白。
“西边,废选矿厂那边。”老张往火堆里添了块煤,火苗舔着煤块,映出他脸上的皱纹,“狗日的矿警穿黑制服,我们都叫他们黑狗,那坡就成了黑狗坡,夜里过那儿,能听见冰底下有人敲石头。”
林风在心里记了地址,第二天一早就往废选矿厂赶。厂墙塌了大半,露出里面的钢筋,上面的弹孔密得像筛子,大小不一,竟隐隐摆成北斗七星的形状,勺头对着月亮的方向。他摸出罗盘对了对,勺柄正好指着西北角的地基——那里的水泥缝比别处宽,肯定有地下入口。铁轨铺在雪地里,车轮印窄得奇怪,比矿上的标准轨窄了三寸,是日军专用的轻便轨,当年在东北见过,专运军需品,轨缝里还嵌着点暗红色的锈,像凝固的血。
“果然是日军的手笔。”他蹲下身,指尖按在轨缝里,冰碴子冻得指头疼,像扎进了骨头。
棚屋里比外面还冷,横梁上吊着串风干的鼠肉,皮包着骨,像串发黑的鞭炮,肉皮上的毛结着霜。墙角堆着十几个破安全帽,有个帽壳裂了道缝,里面竟种着野菜,绿得扎眼,是矿上罕见的活气,菜根泡在融化的雪水里,根须在帽衬里缠得密密麻麻。某张木板床下,地面刻满“正”字,一道一道,深得像刀疤,笔画边缘的土都结了冰,显然刻的时候用了狠劲。
“死人计数。”老张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声音低沉得像从地底下冒出来的,“每道,一个兄弟,上个月刚添了最后一笔。”
林风数了数,不多不少,二十三道,正好和支撑木上的刻痕对上。
罐头盒突然又响了,“当、当当、当——”敲得很急,节奏分明,像心脏在跳。林风心里一动——这是摩斯电码的“SOS”,三短三长三短,错不了,当年在情报课练过千百遍。他抬头看老张,老张的独眼亮了亮,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光,轻轻点了点头,嘴角往棚外撇了撇。
彝族矿工又哼起了转音,这次的调子更低,像闷在土里的声,林风跟着哼了两句,和西南联大的暗号完全对上了,连转音的弧度都分毫不差。“你们这里有学生?”他问,声音压得像耳语。
老张往火堆里添了块煤,火星子溅在他手上也没缩,老茧厚得像铁皮:“有,去年从长沙跑过来的,藏在矿道最深处,教我们认字,也教我们唱这调子,说能把消息藏在声里,狗日的听不懂。”
老张的左手小指戴着枚铜戒,磨得发亮,戒面有道斜痕——和李金冠断指的伤口形状一模一样,连倾斜的角度都一样。林风的目光移到他背上的樱花烙印,边缘有个刻痕,细得像针,是个“三”字,刻得很深,像是用锥子扎的。“影机关第三小组。”他轻声说,每个字都带着冰碴。
老张没否认,只是往火堆里啐了口唾沫,火星子溅起来,映得他脸上的皱纹像刀刻的,横一道竖一道。
《十不该》原是上海沦陷区的禁歌,叫《十恨歌》,比这狠得多,骂尽了汉奸走狗,歌词里藏着军火库的位置,去年被日军列为“妖歌”,唱了就要掉脑袋,抓到的人舌头都被割了挂在电线杆上。林风把老张背上的金粉收了点,送去化验,结果和1943年日军《特殊金属精炼报告》上的钨金成分分毫不差——这东西能让金属变硬,也能让人体变硬,是日军的人体实验,那些晶体不过是提炼后的废料。那些彝族矿工,怕就是西南联大的地下党,当年学校西迁时,不少学生留在矿区搞情报,没想到藏得这么深,连调子都成了密码。
“这账,真是越算越深。”林风望着棚外的雪,心里沉甸甸的,像压了块冻土。
林风弯腰捡了片金渣,闪着冷光,在火光下泛着蓝。老张突然掐了烟头,狠狠按在他手背上。“滋”地一声,皮肉烧焦的气味弥漫开来,疼得林风差点叫出声,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这金渣吸魂儿。”老张的眼珠浑着,映着火光,像两口枯井,“碰了的,脸笑着,五脏成金。七个兄弟,现在还在冰窟窿里躺着,前天去看,脸上的笑都冻住了,嘴角还咧着……”
林风手背疼得钻心,抬头时,看见棚外的雪地里,有个黑影一闪而过,像条黑狗,悄无声息,雪地上连个脚印都没留。
窗外,雪下得更大了。矿区的夜,静得像座坟,只有风卷着雪,打在棚屋上,“沙沙”响,像有人在数着地上的“正”字,一道,两道,三道……而黑狗坡的冰窟窿里,七个矿工的脸,怕是还保持着笑的模样,在冰里睁着眼,瞅着天上的雪,一片,两片,三片……(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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