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岭村的夜幕，仿佛比别处更沉，更重。稀落的灯火在寒风中摇曳，将村民的恐惧与不安紧紧锁在门窗之后。
村中临时征用的一处院落成了玄镜司的驻地，灯火通明，察子们轮流值守，警惕地注视着村外那片被黑暗吞没的古墓坡方向。
顾凛并未休息，而是在灯下反复查看仵作初步整理的验尸格目，以及绘制的伤口与绿毛详图。
那绿毛经初步检验，确如他所料，并非动物毛发，而是一种活性极强的菌类，需在极度阴湿且养分特殊的环境中才能如此迅猛生长。这绝非自然形成。
是有人故意培育并施加于尸体之上？目的何在？制造恐慌？掩盖真正的死因？
那诡异的齿痕也颇为蹊跷，似人非人，似兽非兽。
就在他凝神思索之际，院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随即是值守察子压低声音的呵斥：“站住！什么人？此地玄镜司驻所，闲人勿近！”
一个虚弱而焦急的声音响起，带着读书人特有的文弱腔调，却又因气短而断断续续：“学、学生……学生有要紧事求见顾大人！求官爷通禀……此事，或与古墓坡凶案相关！”
顾凛眉头一拧，扬声道：“让他进来。”
很快，一名察子领着一个年轻书生走了进来。那书生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衫，身形消瘦得厉害，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他面色苍白如纸，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嘴唇缺乏血色，走路时脚步虚浮，需要微微喘息才能站稳。
一副久病缠身、精气耗损过度的模样。
但他的一双眼睛，却亮得有些不正常，里面交织着恐惧、迷恋、困惑和一种近乎狂热的执着。
“学生……李文渊，参见顾大人。”书生艰难地躬身行礼，身体微微摇晃。
“你有何事？”顾凛目光如炬，打量着他。此人气虚体弱至此，不像能作案之人，但他声称与古墓坡凶案相关，却不得不引起重视。
李文渊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极大决心，声音带着颤音道：“学生……学生或许知道古墓坡异事的些许缘由……只因……只因学生与此事，亦有关联……”
他停顿了一下，脸上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眼神飘忽起来，似是陷入了某种回忆：“数月前，学生因家中清贫，借住在石岭村亲戚家中苦读，备试秋闱。时常至村外僻静处温书……一日，在古墓坡附近溪边，偶遇一女子……”
他的声音变得朦胧而充满眷恋：“那女子……自称胡仙儿，独居于山中……其容色……学生平生未见，皎若秋月，艳似朝霞，言谈清雅，不似凡俗……学生……一见倾心……”
顾凛冷静地听着，并未打断。
“自此，学生便常与她在溪边、林间相会……她似对学生也……也有情意……”李文渊的声音越来越低，脸上红晕更盛，却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可是……自与她相识……学生便日渐感到体虚乏力，精神恍惚，夜寐多梦，且皆是……皆是与她相关的绮梦……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他抬起颤抖的手，指着自己深陷的眼窝和苍白的脸：“大人您看……学生己成这般模样……村中郎中皆束手无策，只说是思虑过度，精气亏损……可学生自己知道，绝非那么简单！”
他的语气陡然变得激动而恐惧：“近日……古墓坡连连发生命案，传言有僵尸作祟……学生心中愈发不安……忽然想起，与胡姑娘相识以来，竟从未在白日里见过她！她总是黄昏出现，天明前离去……所居之处，也总是在古墓坡深处方向……而且……而且……”
他猛地压低了声音，眼中充满了惊恐与自我怀疑：“学生有时在梦中，似乎见到……见到她的身影……与月光下的狐影重合……还有……还有她靠近时，那若有若无的……异香……学生怀疑……怀疑她……并非凡人！或是……或是山野精怪所化！”
说到最后，他几乎语无伦次，浑身颤抖：“学生怕极了……可……可又情难自拔……每每想到她，便心如刀绞，却又渴望再见她一面……学生此番前来，便是想求大人，若查明真相，能否……能否莫要伤她？她或许……并无恶意……”
一番话说完，李文渊己是气喘吁吁，额角冒汗，几乎站立不住，全靠一旁察子扶着。
顾凛听完，面沉如水。书生体虚气弱，症状确似元气大耗，并非伪装。其所述经历，离奇荒诞，却与古墓坡的命案在时间、地点上产生了诡异的交集。
狐仙？精怪？吸取精气？
他自然不信这些。更可能的是，有居心叵测之人，利用古墓坡的环境和传说，装扮成所谓“狐仙”，行某种不轨之事。而这书生，不过是其中一个受害者。
但为何要制造“僵尸”谣言？与书生的“艳遇”又有何关联？
“你可知那‘胡仙儿’具体居于古墓坡何处？”顾凛问道。
李文渊虚弱地摇头：“她从不允学生送她归家……只知大致方向，在那片最古老的坟冢深处……”
顾凛沉吟片刻，对察子道：“带他下去休息，弄些滋补的汤水给他。”随即又对李文渊道，“你所言之事，本官己知晓。真相未明之前，你好生休养，莫要再靠近古墓坡，亦莫要再试图见那女子。”
李文渊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哀求什么，但看到顾凛那不容置疑的冷峻目光，最终只是颓然地点了点头，被察子搀扶了下去。
院子里重归寂静。顾凛走到门口，望向黑沉沉的古墓坡方向。
僵尸噬人，狐仙恋书生。
两件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同时发生在同一地点。
是巧合？还是刻意编织的迷局？
那隐藏在古墓坡深处的，究竟是吸血的僵尸，是惑人的妖狐，还是……比这些更狡猾、更危险的存在？
他需要亲自去会一会那位“胡仙儿”，看看她到底是何方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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