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百万的死状太过诡异，消息虽被玄镜司极力压制，但“富商梦中登极乐，一身精血化乌有”的怪谈还是在京城某些圈子里悄然流传开来，带来一种秘而不宣的恐慌。
顾凛把自己关在玄镜司的验尸房里，对着那面来自王家的古铜镜，己经研究了整整两天。
镜子的来历查清了，是王百万死前三日，从一个上门兜售“古玩”的游商手里买下的，价格不菲。那游商形容猥琐，口音难辨，交易完成后便如泥牛入海，再无踪迹可寻。
铜镜本身除了花纹奇特、触手阴寒外，并无其他特异之处。顾凛尝试过用刀刃刮擦，用火燎烤，甚至滴上测试毒物的药水，镜面依旧光滑，纹丝不变。那点从王百万太阳穴旁刮下的透明凝露，司内老练的仵作也验不出成分，只知非毒非药。
一切线索似乎都断了。就在顾凛考虑是否要再去一趟王府，或者从王百万的生意往来入手深挖时，坏消息接踵而至。
短短西天内，又出了两起命案。
死者一位是城西开绸缎庄的老板，姓李，同样家资巨万；另一位更了不得，是位致仕还乡的礼部侍郎，姓周，虽无实权，但门生故旧遍布朝野。
死亡时间都在夜间，死亡地点都在卧房之内。
顾凛赶到李老板的绸缎庄后院时，李家的哭嚎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李老板仰面躺在铺着锦被的拔步床上，身上穿着簇新的寝衣。他的表情与王百万如出一辙，那是种沉浸在无上满足中的狂喜笑容，嘴角咧开，眼缝眯起，仿佛死前见到了金山银山，或是拥有了世间至美的享受。
但他的身体同样枯萎了，像是一夜之间被抽干了所有的水分和活力，皮肤紧贴着骨骼，形销骨立。枕边，同样放着一面古铜镜，纹饰与王家那面极为相似，只是边缘的鸟兽图案略有不同。
顾凛的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仔细检查了房间，门窗完好，无闯入痕迹。询问下人，李老板近日无病无痛，唯一的爱好便是流连花丛，尤爱收集各地美人。死前晚膳时还曾兴致勃勃地点评新纳的一房小妾容貌不及某某楼的花魁。
“老爷他……他就好这口……”管家哭丧着脸，也不知是悲伤还是害怕。
顾凛一言不发，用棉布包起第二面铜镜。
周侍郎的府邸则显得安静许多，透着一种官宦人家特有的压抑和规矩。周侍郎是独居一室的老鳏夫，被发现时，他歪在书房的美人榻上，身上还盖着一卷看到一半的诗集。
他的死状与前两人别无二致——极乐的笑容，枯槁的躯体。
但不同的是，他的枕边没有铜镜。
取而代之的，是一盆清水。
一只白瓷盆，里面盛着清澈见底的普通井水，安静地放在榻边的矮几上。画眉深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水面平静无波，映照着窗外投入的天光，以及周侍郎那张带着诡异笑容的枯脸倒影。
顾凛靠近水盆，仔细审视。水很干净，没有任何杂质，也闻不到王百万案件中那甜腻的异香。他同样取样封存。
周府的管家是个精干的老仆，虽然惊惧，但回话条理清晰：“老爷致仕后，别无他好，唯爱书法丹青，尤喜与前清流学子们议论朝局……时常感慨自身抱负未展，若能重回朝堂，必当……”
老管家的话语顿住，似乎意识到失言，谨慎地闭上了嘴。
顾凛明白了。这位周侍郎，贪的是名，是权，是挥斥方遒的影响力。
短短数日，三条显赫的人命，同样的离奇死法。现场干净得令人发指，没有凶手痕迹，没有挣扎打斗，仿佛这些人都是自愿地、欣喜若狂地奔赴死亡，在极致的快乐中被无形地夺走了所有生机。
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生前都有某种沉迷的极致欲望，以及死后身边都留下了一件诡异的物品——两面铜镜，一盆清水。
“自愿在梦中逝去……”顾凛捻着手指，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随即又被他自己按了下去。他从不信这些鬼魅之说，必定是某种他尚未发现的、极其高明的手段。
玄镜司内部的气氛也变得微妙起来。一连三位有头有脸的人物如此诡异地死去，上面施加的压力越来越大。司内那位坚信“怪力乱神”的副指挥使甚至私下找过顾凛，暗示此案或许非人力所为，建议请些“专业人士”来看看。
顾凛冷着脸拒绝了。他更相信是某种未知的毒药或是精巧的机关。
但线索在哪里？
游商找不到，铜镜查不出，清水无异样。三个死者之间社会关系并无重叠，生意上也无瓜葛，唯一的联系，便是他们都极度富有，并且都有某种强烈的、甚至称得上痴迷的欲望。
凶手是如何挑选目标的？又是如何作案的呢？
顾凛站在周侍郎的书房里，目光再次扫过那盆清水。水面倒映着他紧锁的眉头和冷峻的眉眼。
欲望……铜镜……清水……
他猛地想起王百万贪嘴，李老板好色，周侍郎恋权。
铜镜或许能映照容貌、财富、美色？那清水呢？又能映照什么？
他走到书案前，周侍郎临死前看的是一本前朝宰相的诗集，书中满是忧国忧民、怀才不遇的感慨。旁边铺着的宣纸上，墨迹未干，写着一句诗：“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
渴望被任用，却又无能为力的羞惭和期盼。
顾凛的目光再次落回那盆清水。
水平如镜，亦可照见人心欲望？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这己经超出了他惯常处理的范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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