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镜司签押房内，烛火摇曳，将顾凛的身影拉得细长，投在布满卷宗的墙壁上，如同沉默的剪影。
他面前的三张梨花木大案上，分别摊开着王百万、李老板、周侍郎三人的卷宗。墨迹未干的调查报告还在不断增加细节，但顾凛的目光早己越过那些琐碎的流水账目和人际往来，聚焦在几个被朱笔反复圈出的关键词上。
“口腹之欲。”
“贪恋美色。”
“醉心权柄。”
三个死者，行业风马牛不相及，社会阶层亦有差异。王百万是捐官出身的豪商，李老板是世代经营绸缎的坐地户，周侍郎是清贵的退隐文官。他们的人生轨迹本该如同平行线，永无交集。
但一种诡异的“偏好”将他们串联了起来。
顾凛的指尖划过一行行记录。
王百万，年轻时跑码头贩运起家，吃够了苦头，发家后对美食的追求到了病态的地步。
传闻他曾为了一碗正宗的淮扬狮子头，派快马日夜兼程从扬州请来厨子；也曾一掷千金，只为尝一口传说中的“麒麟炙”。他的胖，便是这种欲望最首观的体现。而他死时，那极乐的笑容，是否正沉浸在一场永不醒来的饕餮盛宴之中？
李老板，性好，后院里莺莺燕燕不知凡几，仍不满足，时常流连于秦楼楚馆，是京城风月场上有名的“散财童子”。他评价美人眼光毒辣，却也喜新厌旧。他死时那满足的笑容，面对的又是何等倾国倾城、足以让他心甘情愿付出生命的虚幻绝色？
周侍郎，寒窗苦读数十载，宦海沉浮大半生，最终却止步于侍郎之位，心中憾恨可想而知。
致仕后，他看似寄情诗词书画，实则最喜与在野的清流学子、不得志的官员们聚在一起，指点江山，抨击时政，享受着一种精神上的“权力”。
他临死前写下的诗句，笔锋间那股不甘与期盼几乎要透纸而出。他笑容里的极致满足，是否源于在幻梦中终于位极人臣，执掌乾坤？
他们的死亡，并非生命的自然终结，也非寻常的仇杀或谋财。现场没有挣扎，没有痛苦，只有一种被满足到极致后的虚无枯槁。
那铜镜，那清水，仿佛不是杀人的凶器，而是……实现欲望的桥梁？
顾凛被自己这个陡然冒出的念头弄得眉头紧锁。这太荒谬了，完全违背了他笃信的逻辑与实证。世上怎会有这种东西？
可排除所有不可能，剩下的即使再不可思议，也是真相。
这三起命案，更像是一种……献祭。以生命和精气为代价，换取欲望在瞬间极致的满足。死亡，成了他们沉溺欲望的最终章，也是那虚幻满足感的终极延伸和必然终结。
凶手，或者说，那背后操纵铜镜与清水的东西，像是在精准地挑选着“祭品”。挑选那些被某种单一、强烈欲望吞噬了心智的人。
这不是随机作案，而是一场有特定目标的狩猎。狩猎的是人心深处最炽热的贪念。
顾凛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深夜的冷风涌入，稍微驱散了房内沉闷的气息。京城繁华的灯火在远处闪烁，勾勒出这座欲望之都的轮廓。
每一点灯火下，是否都藏着被各种欲望驱使的灵魂？而那双在暗处挑选猎物的眼睛，又看向了谁？
他回想起在周侍郎书房感受到的那丝若有若无的异样，以及那盆清澈却让人心底发寒的清水。这东西能窥探人心，映照欲望？
若是如此，那下一个目标会是谁？又会以怎样的形式出现？
铜镜对应的是对容貌、美色、具象之物的贪婪？那清水呢？映照的是对权力、名誉这些更虚幻概念的渴望？
凶手的下一个目标，必然也是某种极致欲望的奴隶。或许是贪求长生不老的富家翁，或许是痴迷某种技艺到走火入魔的匠人，或许是追求刺激的赌徒……
范围太大了。京城最不缺的，就是被各种欲望填满的人。
顾凛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棘手。凶手没有留下物理意义上的痕迹，作案的“凶器”匪夷所思，动机更是难以用常理揣度。他像是在和一个无形的影子搏斗，空有力气，却不知该击向何处。
他需要换一个思路。一个他平时最不屑，此刻却可能唯一能打开局面的思路。
他转身，吹熄了蜡烛，签押房陷入一片黑暗。
只有他的声音在黑暗中清晰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来人。”
“备车，去幽兰阁。”
夜色中，马车碾过空旷的街道，向着城南那座总是弥漫着淡淡陈旧木香和神秘气息的古董店驶去。这一次，他不是去试探或质疑，而是去寻求一个答案。一个关于欲望、镜花水月以及如何捕捉影子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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