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却驱不散河曲郡上空那层无形的燥郁与死气。府衙书房内，一夜未眠的顾凛眼中不见丝毫倦色，反而亮得慑人。
“赵队正。”
“卑职在！”
“调赵氏一族所有能查到的卷宗，尤其是家主赵奎的。户房、刑房、乃至礼房的档案，凡有提及赵家者，尽数取来。再让李郡守将他所知关于赵家的一切，事无巨细，写成条陈送来。”
顾凛的命令简洁有力，如刀劈斧凿。
“是！”赵队正领命，快步离去。
书房很快被各式卷宗堆满，陈年的墨味和纸张霉味混杂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空气中。
顾凛埋首其中，目光快速扫过一行行文字，指尖划过一页页泛黄的纸笺。他的动作不见急促，却高效得惊人，仿佛一架精密的仪器，正从浩繁卷帙中剥离出有用的信息。
沈清夜静坐一旁，并未插手。她深知这是顾凛的领域，于细微处见真章，于杂乱中理脉络，是他的拿手好戏。她只是偶尔抬眼，看向那个沉浸在卷宗世界里的男人，侧脸线条冷硬，专注的神情自带一种沉静的力量，竟让这压抑的书房也显得不再那么逼仄。
时间悄然流逝。
日头渐高，光线透过窗棂，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顾凛终于从最后一份卷宗上抬起头，身体微微后靠，闭上眼，片刻后再睁开时，眸中己是一片清明洞彻。
“赵奎，”他缓缓开口，像是在梳理，又像是在对沈清夜陈述，“河曲郡赵家第七代家主，现年五十有二。年少时曾离郡外出游历十年，归乡后接手家族生意。其人精明强干，手段凌厉，短短二十年，赵家田产增了近五倍，遍布河曲郡乃至邻郡。”
他拿起一份地契变更记录的抄本：“此次大旱，赵家名下土地虽也受影响，但损失远较周边乡民为小。更可疑的是，自去岁年末旱象初显至今，赵家通过‘正常买卖’，以远低于市价的价格，兼并了翠屏山周边、黑水河故道附近近千亩良田、山林。卖地者，多是活不下去的农户。”
“趁火打劫？”沈清夜眉尖微蹙。
“若只是寻常乡绅地主，发些灾难财，虽为富不仁，倒也常见。”顾凛语气转冷，“但结合地脉被窃、阴燧珠现世，这便不再是简单的为富不仁。”
他又抽出一份薄薄的卷宗：“再看这个。近五年，郡中曾有三起乡民状告赵家强占土地、断人水源的案子，最终皆不了了之。案卷记录语焉不详，原告要么突然撤诉，要么举家迁离，不知所踪。而经办此事的官吏，有两人己在去年先后调离或‘病退’。”
“手眼通天。”沈清夜轻声道。
“不止。”顾凛指尖点向另一摞档案，“赵家名义上以田产、药材、丝绸为业，但其与各地行商、甚至西域胡商的资金往来数额巨大，远超其明面生意的规模。而且，赵奎那次十年游历，具体经历几乎无迹可查，就像被人刻意抹去了一段。”
一个形象逐渐清晰：一个根基深厚、财力雄厚、手段通神、且背景可能极不简单的地方豪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他游历归来后，赵家开始急速扩张。偏偏在这次大旱中，赵家成了最大受益者。偏偏那窃取地脉的邪珠力量，最终汇向了赵家宗祠。
太多的巧合，背后必然藏着必然。
“李郡守的条陈送来了。”赵队正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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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郡守提到，赵奎此人极重风水运势，家中常年供奉着一位‘柳先生’，言听计从。郡守曾于一次宴席上见过此人，形容其‘面色苍白，寡言少语，眼神阴冷，不似寻常道士’。”
柳先生……顾凛与沈清夜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了然。幕后操纵邪术之人，多半便是此僚。
“大人，”赵队正再次开口，面色有些古怪，“方才在外面，遇到个老农，非要拦着递话，说……说他知道赵家的事，但只跟京城来的大官说。”
顾凛眉峰一挑：“带他进来。”
不多时，一个穿着破旧短褂、满面风霜皱纹的老农被带了进来，手足无措，眼神里交织着恐惧和一丝孤注一掷的期盼。
“青天大老爷……”老农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声音发颤。
“起来回话。”顾凛声音不高，却自有一股让人镇定下来的力量，“你知道赵家何事？”
老农哆嗦着站起来，压低声音，像是怕被什么听见：“小老儿……小老儿原本是翠屏山下的农户，家里有几亩薄田，靠着黑水河的支流灌溉，原本日子还能过……可自从去年开始，河水说没就没了，井也打了深不见水……庄稼全渴死了……”
他抹了把浑浊的眼睛：“没办法，想活下去，只能把地卖给赵家……那价钱，低得跟白送一样……可不卖就得饿死啊……”
“说重点。”顾凛道。
“是是是……”老农连连点头，“卖地的时候，小老儿舍不得，偷偷跑回原来田地去看……就看见赵家的人，带着几个穿着黑斗篷、看不清脸的人，在田埂地头埋东西……不是庄稼种子，是一些黑乎乎的、像是骨头渣子又像是铁锈的玩意儿……埋得深，还洒水……那水一股子怪味，腥得很！”
他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小老儿好奇，凑近了些想看清，却被赵家的护院发现，追着打……差点没了命……后来听村里同样卖了地的人说，他们家地头也被埋了东西……而且，凡是埋了东西的地，赵家根本不好好种庄稼，随便撒点种子就不管了，长得也稀稀拉拉，但他们好像根本不在乎收成……”
埋东西？邪术的媒介？还是巩固汲取地脉的辅助阵法？
顾凛心中念头飞转，面上却不显：“此事你还对谁说过？”
“没了……不敢说啊……赵家势大，会没命的……”老农连连摆手，“要不是听说京城来了专门查案的大官，小老儿也不敢……”
“很好。”顾凛示意赵队正，“带他下去，安置好，护他周全。”
“是。”
老农千恩万谢地被带走了。
书房内再次剩下顾凛与沈清夜。
“看来，赵家利用兼并的土地，正在布一个更大的局。”沈清夜语气凝重，“所图非小。”
“不止是图财，更是要彻底榨干这一方水土的灵机。”顾凛走到窗前，望向赵府的方向，眼神冷冽如冰，“赵奎，还有他背后那个‘柳先生’，恐怕是想借阴燧珠之力，行逆天改命之事。”
他转过身，看向沈清夜：“宗祠下的东西，必须尽快解决。多拖一日，此地生机便弱一分。”
“对方己有警觉，强攻恐生变数。”沈清夜沉吟道，“需谋定而后动。”
“那就逼他们动。”顾凛语气斩钉截铁，“打草，惊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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