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一夜，没停。西合院的屋顶、地面、枯树枝杈都盖了厚厚一层白，压得人心里也沉甸甸的。天光透过雪色，泛着冷清的青白。
周尘起得早，炉子捅开，坐上水壶。蒸汽顶得壶盖噗噗响，白雾在冰冷的空气里扭动。他穿着那身藏青中山装，没系风纪扣，露出里面熨帖的白色衬衣领子。
水还没开，敲门声就响了。不是以往那种试探怯懦的动静，而是带着点急促的官派。
拉开门，街道王主任站在外面，帽檐和肩头落满了雪，脸上却冒着热气，身后跟着两个干事。
“周组长！准备一下，区里领导一会儿过来慰问！重点就来咱们院！”王主任声音透着压不住的兴奋和紧张，“主要是来看你！你小子现在可是区里的宝贝疙瘩！快收拾收拾！”
周尘脸上没什么意外，侧身让开：“进来说吧，外面雪大。”
王主任跺跺脚上的雪，挤进来，两个干事留在门口。
“没啥好准备的，就这样。”周尘拎起嗡嗡作响的水壶，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没给王主任倒。
王主任也不在意，搓着手在屋里转了一圈，眼睛扫过那简陋却异常整洁的屋子，最后落在周尘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心里暗叹：这小子，是真沉得住气！
“可不能就这样！”王主任强调，“领导慰问，这是政治任务！代表咱们街道、咱们院的形象！院里也得拾掇拾掇！我这就让人扫雪！挨家挨户通知，精神点！”
他风风火火地又冲进雪里，吆喝起来。
很快，院里就响起杂乱的扫雪声和压低的说话声。各家各户都开了门，探出脑袋，脸上混杂着好奇、紧张，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
刘海中挥舞着扫帚，格外卖力，像是要把地皮都刮下一层。阎埠贵拿着个小铲子，小心地清理着自家门前的冰棱，眼镜片上全是雾气。
秦淮茹也出来了，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低着头，拿着个破笤帚，有一下没一下地划拉着。
周尘站在门口，手里捧着搪瓷缸子，看着这场因他而起的忙乱，眼神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约莫个把钟头后，胡同口传来了汽车引擎声。两辆绿色的吉普车碾着积雪，缓缓开了进来。
王主任立刻挺首腰板，小跑着迎上去。
车门打开，下来几个穿着呢子大衣、围着围巾的领导模样的人，为首的正是工业办的王主任，还有区委的一个副书记。
院子里瞬间鸦雀无声，只剩下雪花簌簌落下的轻响。所有目光都聚焦过去，带着敬畏和拘谨。
“周尘同志呢？”王主任笑着问。
“在呢在呢！”街道王主任连忙引着领导往周尘屋门口走。
周尘这才放下茶缸，不紧不慢地迎上前几步。
“周尘同志！辛苦了！我们代表区委区政府来看望你！”副书记热情地伸出手，用力握住周尘的手，“你可是为我们区工业战线立了大功啊！年轻有为！好样的！”
周尘微微躬身，态度不卑不亢：“领导过奖了，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谦虚！太谦虚了！”王主任在一旁笑着补充，“周尘同志不仅技术过硬，思想觉悟也高！是我们重点培养的青年骨干！”
领导们又关切地问了问工作生活有什么困难，周尘回答得滴水不漏，既表了决心，又没提任何具体要求。
慰问品事从车上搬下来——一袋面粉，一刀猪肉，还有一本红塑料皮的《毛选》合订本。
东西不多，但意义重大。这是官方的认可，是身份的象征。
领导们又在院里站了几分钟，和王主任、周尘说了几句话，鼓励了一下围观的住户“要向周尘同志学习”，便上车走了。
吉普车驶出胡同，留下院里一群呆若木鸡的人。
雪还在下。
那袋白面、那刀肥猪肉、那本红宝书，就放在周尘屋门口的雪地上，像某种无声的宣告。
王主任脸上放光，与有荣焉，又叮嘱了周尘几句，也带着人走了。
院里重新安静下来。
但气氛彻底变了。
之前是怕，是敬而远之。现在，那怕里面，掺进了更复杂的的东西。那是意识到差距巨大、难以企及后的绝望，和一丝扭曲的巴结。
刘海中盯着那刀猪肉，喉结滚动了一下，挪着步子凑过来，脸上挤出笑：“周组长……领导真是重视您……这肉……真好……”
阎埠贵也推着眼镜过来：“是啊是啊，周工现在是咱们院的门面了……”
周尘没理他们，弯腰提起面和肉，拿起那本《毛选》，转身回屋。
“砰。”
门关上了。
隔绝了外面所有的目光和心思。
他把东西随手放在墙角，像是丢开几件无关紧要的杂物。
然后，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
雪地里，刘海中悻悻地往回走。阎埠贵摇头叹气。秦淮茹还站在原地，看着周尘紧闭的屋门，眼神空茫茫的，像是冻僵了。
周尘的目光，越过他们，越过院墙，看向更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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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舞台，不在这里。
这里的征服，寡淡无味。
他需要更大的对手，更汹涌的浪潮。
下午，雪小了些。周尘推车出门，准备去厂里。
刚出胡同口，一辆黑色的伏尔加轿车无声地滑到他身边停下。车窗摇下，露出娄振华的脸。
“小周，上车。有点事跟你商量。”娄振华神色有些严肃。
周尘点点头，把自行车靠在墙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里暖气很足，有一股皮革和烟草混合的味道。
车子没往娄家开，而是驶向了前门附近一家僻静的招待所。
包厢里，茶己经沏好了。除了娄振华，还有一个穿着干部服、气质精干的中年男人。
“小周，这位是市工业局的孙处长。”娄振华介绍道，“孙处长，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周尘。”
孙处长站起身，笑着跟周尘握手：“周尘同志，久仰大名啊！老王（工业办主任）可没少夸你！年轻有为！”
寒暄落座。孙处长看似随意地聊着天，问些厂里的情况，技术的趋势，但问题都很有针对性，显然不是闲聊。
周尘应对得体，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一个字不漏，偶尔抛出一两个经过【超维解析】优化的技术观点，听得孙处长眼中异彩连连。
娄振华在一旁陪着， mostly沉默，但看周尘的眼神，越发深邃。
聊了约莫半小时，孙处长像是无意间提起：“听说你们厂那个精密加工示范线，遇到点预算困难？”
周尘心里一动，知道戏肉来了。他叹了口气，面露难色：“是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有些关键设备，国内一时解决不了。”
孙处长手指敲着桌面，沉吟片刻，压低声音：“如果……有一条路子，能弄到些外面的……二手的，但精度不错的设备，你们厂敢不敢接？当然，手续方面，可以想办法。”
周尘瞳孔微缩。这是要碰禁区了。但巨大的诱惑摆在面前。
他没立刻回答，而是看向娄振华。
娄振华微微颔首。
周尘心下了然，这恐怕是娄振华动用了他那些深藏不露的老关系搭的线。风险巨大，收益也巨大。
他沉吟片刻，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着孙处长：“设备型号、精度、来源可靠性，有清单吗？厂里不是我说了算，但如果有切实可行的方案，我可以尽力推动。”
不拒绝，不盲从，要实际东西。
孙处长笑了，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薄薄的文件，推过来：“初步意向，你看看。具体细节，再碰。”
周尘接过文件，快速浏览。上面是几款东欧淘汰下来的精密机床型号和数据，虽然旧，但对中国目前水平来说，依然是宝贝。后面还附着一个模糊的兑换渠道，用农产品和轻工品结算。
【物资检索】被动触发，信息印证——清单所列设备属实，渠道存在较高风险但并非完全不可操作。
周尘合上文件，脸上看不出喜怒：“东西是好东西。但路子太野，需要从长计议。厂里、局里，都得有人点头，环节太多，容易出事。”
孙处长和娄振华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周尘的冷静和谨慎。
“你的意思是？”孙处长问。
“给我点时间。”周尘手指点着那份文件，“我需要一套更稳妥的方案，把风险拆解，责任分摊。最好能拉上更高层面的人一起背书。这东西，一口吃不下，容易噎死。”
孙处长眼中闪过赞赏：“好！周尘同志考虑得周到！那我们就等你的方案！”
又聊了几句，周尘便起身告辞。娄振华送他出来。
走到车边，娄振华才低声道：“这条路子，是我一个老关系，搭了很大人情。风险是有，但机会更大。成了，新车间就是你一个人的天下。”
周尘看着他：“伯父，这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你那老关系，要什么？”
娄振华沉默了一下，才道：“他儿子……以后可能需要个出路。”
周尘明白了。这是交换。用设备，换一个未来的安置。
“我知道了。”他点点头，没再多说，拉开车门上车。
伏尔加把他送回胡同口。周尘下车，看着车子驶远，消失在雪幕中。
他站在雪地里，任由雪花落在肩头。
那份文件，像一块烧红的铁，揣在他怀里。
危险，又。
他能感觉到，一个更大的旋涡，正在形成。
而他自己，正站在旋涡的中心。
【叮！触发隐藏机遇“灰色渠道”。风险与收益并存。请宿主谨慎抉择。】 【提示：成功利用此渠道，可大幅加速“工业巨擘”路线进程。】
系统的声音冰冷而客观。
周尘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肺叶被刺得生疼。
他抬起头，看向灰蒙蒙的天空。
嘴角，缓缓扯出一个近乎冷酷的弧度。
这棋，是越下越大了。
不过，正合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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