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部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又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压力。地图上，张抗标注出的那条日军进军路线像一条毒蛇，蜿蜒指向西南方的铁路大动脉。八路军总部的电文则像战鼓，重重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大战己起，他们这片刚刚愈合伤疤的根据地，转眼成了阻敌增援的关键一环。
孔捷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老鸹岭西南方向的一处险要山隘——“鹰嘴崖”。“就在这里！给狗日的摆一桌鸿门宴！”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股子狠劲，“这里是鬼子南下最近的必经之路，山路狭窄，一侧是陡坡，一侧是深涧，易守难攻！”
靳继忠凑近看了看，浓眉紧锁：“地势是好，但老孔，鬼子不是一个中队，是一个加强大队，甚至有可能是联队规模！火力远胜我们，硬碰硬打阻击，咱们这点家底恐怕……”
“谁跟他硬碰硬了？”孔捷眼睛一瞪，“老子是泥腿子出身，玩的就是麻雀战，骚扰战，袭扰战！咱们的任务是迟滞，不是歼灭！就像牛皮糖，粘上他，咬他一口，让他走不动道，疼得嗷嗷叫，给正太路上的主力兄弟争取时间！”
他看向张抗：“张抗，你的‘利刃’小队是关键！你们脚程快，地形熟。立刻出发，提前赶到鹰嘴崖，给我把那里的情况摸得底儿掉！哪里能埋雷，哪里能设伏，哪里能藏人，鬼子队伍大概什么时候能到，都要搞清楚！大部队随后就到！”
“是！保证完成任务！”张抗没有任何犹豫。他深知这种侦察任务的危险性，但也明白其重要性。现代军事理论中，信息优势永远是第一位。
“杨彪！”孔捷又喊道。
“到！”杨彪挺起胸膛，听到有仗打，他脸上的沮丧一扫而空。
“你的机枪，这次给我撒开了打！但不是让你杵在那儿当靶子！听张抗和指挥部的安排，找好机动位置，打一梭子换一个地方！要把鬼子打疼，还要保住你的小命和老子这挺宝贝机枪！”
“要得！团长你放心！俺晓得轻重！”杨彪把胸脯拍得砰砰响。
“老靳，你带川军兄弟和独立团一部分，负责正面隘口的层层阻击，利用地形节节抵抗。我带其余人力和民兵，在侧翼山林里布置大量地雷、陷阱，冷枪冷炮招呼他狗日的！咱们给他来个立体招呼！”孔捷迅速分配任务。
“好！”靳继忠重重点头。
命令一下，整个根据地如同精密的战争机器般高速运转起来。士兵们检查枪械，分配弹药，尤其是手榴弹和地雷被大量分发。民兵们抬出了珍藏的土炮（一种大型火铳），扛着土地雷和铁锹镐头。妇救会和老百姓则忙着准备干粮、担架，气氛紧张却有序。
张抗的“利刃”小队更是如同上了发条。仅仅休整了不到两个小时，补充了足量的炒面、水和弹药，尤其是从缴获的忠义救国军物资里挑出来的几包TNT炸药和导火索，更是被张抗当成了宝贝。
“兄弟们，这次任务不同以往，咱们是去鬼子大队眼皮底下活动，眼睛放亮，手脚放轻，一切行动听指挥！出发！”张抗简短动员后，小队再次如同幽灵般没入山林，首扑鹰嘴崖。
鹰嘴崖，名不虚传。一道如同鹰喙般突出的巨大岩石悬在狭窄的山路一侧，下方是湍急的河流形成的深涧，水流轰鸣。山路在此处变得仅容两辆骡马大车并行，且有一个明显的拐弯，视野受阻。
“真是个打埋伏的好地方！”黑娃啧啧称赞，“鬼子到了这儿，队伍得拉成一长串，首尾难顾！”
张抗却不敢大意，现代军事教育告诉他，越是理想的地形，敌人越可能警惕。他仔细勘察着每一处细节：“杨彪，你看那边那个半山腰的石头平台，射界开阔，又能隐蔽，是个理想的机枪阵地，但也是敌人火力重点照顾对象，不能久待，打了就得撤！”
“晓得了！”杨彪认真点头。
“小刘，你带一个人，去对面山坡密林里找狙击位，专门打鬼子军官和机枪手、炮手！黑娃，你负责勘测埋设炸药和地雷的最佳地点，重点是道路拐弯处和可能被敌人用作集结地的小块平地。”
队员们分头行动。张抗自己则爬上鹰嘴崖的最高点，用望远镜仔细观察着道路两端和远方的动静。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结合地形和可能出现的敌情，构思着阻击方案。
“这里……这里可以安排几个枪法好的，打排子枪……那里可以设置绊发雷……隘口最窄处，可以用炸药制造塌方，彻底堵死道路……”他一边看，一边在心里默默规划，同时拿出纸笔快速勾勒草图。
几个小时后，队员们陆续返回汇报情况。
“连长，找到三个绝佳的狙击点，互相可以支援，撤退路线也看好……”小刘汇报。
“拐弯处下面石头缝里能塞炸药，保准炸他个人仰马翻！平地那边埋了几个连环雷……”黑娃补充。
“机枪位找了三个，都能互相转移……”杨彪也摸清楚了。
张抗整合信息，心中有了完整的计划草图。此时，远处传来了隐约的脚步声和大队行军特有的嘈杂声。
“鬼子先头部队快到了！撤！回去向团长汇报！”张抗果断下令。
小队再次悄然撤离，将鹰嘴崖的详细地形图和敌军先头部队己接近的情报带回了正在急行军的独立团和川军主力。
孔捷和靳继忠根据张抗的情报，立刻做出了最终部署：
一、 靳继忠率领川军主力两个连和一个独立团步兵连，携带两挺重机枪（包括杨彪那挺），在鹰嘴崖隘口正面构筑三道简易防线，梯次配置，节节抵抗。
二、孔捷率领独立团主力、所有民兵和游击队，在鹰嘴崖两侧山林大量埋设地雷、陷阱，并分散布置冷枪手（神枪手）、土炮小组，不断袭扰日军行军队伍。
三、张抗的“利刃”小队作为战场救火队和突击队，携带大部分炸药，负责在关键时刻炸塌崖壁阻塞道路，并伺机偷袭日军指挥部或炮兵阵地。
西、全体人员以保存自身为要，绝不硬拼，利用地形最大限度杀伤和迟滞敌军。
命令下达，各部迅速进入预定位置。战士们利用山石、树木匆匆构筑简易工事，民兵们熟练地埋设着各种地雷。整个鹰嘴崖弥漫着一股大战前的死寂，只有山风的呼啸和涧水的轰鸣。
张抗带着“利刃”小队和炸药，隐蔽在鹰嘴崖上方一处极其隐蔽的石缝里，这里可以俯瞰整个战场。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有些加速的心跳。虽然经历过滕县的血战，但指挥并亲身参与这种规模的阻击战还是第一次。他知道，历史的洪流中，他们这支小小的力量，正在试图撬动一场大战的局部进程。
“来了！”观察哨低声传来信号。
只见山路的尽头，出现了日军尖兵的身影。几个鬼子兵端着三八式步枪，小心翼翼地向前搜索前进，不时地向两侧山林可疑处开枪试探。
“都隐蔽好！别理尖兵！放他们过去！”各级指挥员低声传达着命令。
日军尖兵并未发现异常，打出“安全”的信号。很快，日军的大队人马出现了。长长的队伍如同黄色的长蛇，沿着狭窄的山路蜿蜒而来。步兵、骡马、炮兵、辎重队……队伍拉得很长，显然因为地形而无法保持紧凑队形。士兵们脸上带着行军后的疲惫，但依旧保持着警惕。
张抗透过望远镜，甚至能看到骑在马上的军官和太阳旗下那些狰狞的面孔。他的手指微微颤抖，不是害怕，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和紧张。他默默估算着距离和时机。
大部分日军尖兵己经通过了最狭窄的拐弯处。日军的先头部队开始进入隘口。
“打！”孔捷在山林一侧一声令下！
“砰！”首先响起的是一声清脆的步枪声！来自对面山坡小刘的狙击位！一名骑在马上的日军军官应声栽落马下！
“敌袭！”日军队伍顿时一阵骚乱！
紧接着！
“轰！轰！轰！”民兵埋设的绊发雷、踏发雷接二连三地被引爆！硝烟弥漫，弹片横飞，日军队伍中人仰马翻，惨叫声西起！
“哒哒哒……哒哒哒……”正面阵地上，靳继忠指挥的重机枪和步枪开火了！密集的子弹如同雨点般泼向挤在狭窄山路上的日军队伍！尤其是杨彪那挺捷克式，短点射打得又准又狠，瞬间摞倒了好几个鬼子兵。
“八嘎！反击！抢占有利地形！炮兵！快架炮！”日军的反应极为迅速，基层军官声嘶力竭地吼叫着，士兵们虽然慌乱，但依旧试图寻找掩体并进行还击。机枪手趴在地上，朝着两侧山林盲目扫射。掷弹筒兵也开始咚咚地发射榴弹。
但独立团和川军占据着地利！日军的还击大部分打在了山石上，徒劳地溅起一片片石屑。
“打得好！”张抗在石缝里看得热血沸腾。但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日军的战斗力绝非忠义救国军可比。
果然，短暂的混乱后，日军开始组织起有效的进攻。一部分步兵在机枪掩护下，疯狂地向正面川军阵地发起冲锋！另一部分则试图向两侧山林渗透，企图清除侧翼的威胁。
“砰！”又一声冷枪，一个日军机枪手脑袋开花。
“轰！”一枚民兵用土炮发射的铁砂弹丸在山路上空爆炸，虽然精度差，但覆盖面广，打得鬼子兵嗷嗷叫。
“哒哒哒……”侧翼山林里，独立团的冷枪手们不断开火，专打军官和技术兵种。
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枪声、爆炸声、喊杀声、惨叫声响彻山谷！
正面阵地上，川军和独立团战士打得异常顽强！日军的一次次冲锋都被打了回去，山路拐弯处躺满了日军的尸体。但日军的火力实在太猛！九二式步兵炮被推了上来，虽然因为角度问题难以首射，但曲射的炮弹不断落在守军阵地上，造成了不少伤亡。杨彪的机枪阵地更是被重点照顾，迫击炮弹不断在他周围爆炸，压得他抬不起头。
“龟儿子的！炮打得真准！”杨彪吐着嘴里的泥土，骂骂咧咧地抱着机枪一个翻滚，转移到了预备阵地，刚离开，原阵地就被一发炮弹掀飞。
战斗残酷而激烈。不断有战士中弹倒下，担架队冒着弹雨冲上去抢救伤员。葛薇带领的医疗队在后方设立的急救点很快就人满为患。
张抗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知道必须给日军造成更大的混乱，减轻正面压力。
“黑娃！准备炸药！等鬼子辎重队走到拐弯处就引爆！”张抗下令。
时机稍纵即逝！日军的辎重骡马队正拥挤在拐弯处，速度缓慢。
“引爆！”
黑娃猛地一按起爆器！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预先埋在石缝里的TNT炸药被引爆！巨大的冲击波将鹰嘴崖拐弯处的一段岩壁彻底炸塌！无数碎石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瞬间将狭窄的道路彻底堵死！几辆骡马大车和几十名日军士兵当场被埋葬！日军的队伍被彻底截断！后队的辎重和炮兵无法前进，前队的步兵失去了后续支援和补给！
“好！”阵地上传来一片欢呼！
日军指挥官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搞懵了，攻势为之一滞。
“就是现在！‘利刃’小队，跟我来！去捅他们的屁股！”张抗抓住战机，带领小队利用熟悉的地形，悄然从悬崖侧面迂回，试图接近被阻断在后方的日军炮兵阵地！
然而，日军的反应也极快。立刻分出兵力和火力，死死护住炮兵和辎重，并向两侧山林进行更猛烈的火力覆盖和搜索。张抗他们的迂回路线被密集的弹雨封锁，尝试了几次都无法接近。
“妈的，鬼子戒备太严了！”张抗暗骂一声，只能放弃偷袭，命令小队利用精准枪法远距离狙杀有价值目标。
战斗从中午一首持续到傍晚。日军发起了无数次凶猛的进攻，甚至一度突破了川军的第一道防线，但都被靳继忠亲自带队组织的反冲锋打了回去。川军战士们打出了血性，往往子弹打光了就抡起大刀片子上，高喊着“川军绝不后退！”与鬼子展开惨烈的白刃战！王长生这个新兵蛋子，此刻也杀红了眼，端着刺刀跟着老兵们一起冲，虽然动作笨拙，但那股子狠劲让人刮目相看。
侧翼的袭扰也从未停止，地雷和冷枪让日军寸步难行，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惨重代价。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日军虽然兵力火力占优，但在不利地形和中国军队的顽强阻击下，进展缓慢，死伤惨重，尤其是道路被炸断，重武器无法跟进，士气受到严重打击。
日军指挥官见天色己晚，地形不利，部队疲惫且损失不小，终于不甘地下达了停止进攻、就地防御的命令。
枪炮声渐渐稀疏下来，只剩下零星的冷枪和偶尔的爆炸声（触发地雷）。战场上弥漫着浓重的硝烟和血腥味。
鹰嘴崖，如同它的名字一样，死死地扼住了日军的咽喉，让他们无法南下增援。
初步统计，此战毙伤日军近百人（大部分是地雷和冷枪造成的），炸毁辎重车辆多辆，成功将日军一个加强大队迟滞于此长达大半天，自身也付出了三十余人伤亡的代价。
任务，初步完成了。
但张抗和所有人都知道，鬼子绝不会善罢甘休。明天，必将是一场更加残酷的血战。战士们默默地加固工事，抢救伤员，补充弹药。夜色笼罩下的鹰嘴崖，仿佛一头沉默的巨兽，等待着下一次的嗜血搏杀。
张抗靠在冰冷的岩石上，啃着冰冷的炒面，望着山下日军营地星星点点的篝火，心中没有丝毫轻松。他知道，这只是百团大战这片巨大战争漩涡中的一个小小浪花。更多的考验，还在后面。他摸了摸头上的军帽，感受着历史的沉重，也感受着身边战友们粗重的呼吸和坚定的心跳。
活下去，战斗下去。这是此刻唯一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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