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嘴崖的夜，被硝烟和血腥味浸透，寒冷而凝重。白日的喧嚣厮杀暂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绷紧到极致的死寂，仿佛暴风雨来临前那令人窒息的宁静。山下，日军营地篝火星星点点，如同饿狼的眼睛，在黑暗中窥伺着上方那道如同巨兽獠牙般的山隘。偶尔传来伤兵压抑的呻吟、骡马不安的嘶鸣，以及日军哨兵换岗时皮靴踩过碎石的声响，都清晰地传入守军耳中，提醒着他们敌人近在咫尺，獠牙未断。
张抗靠在山崖冰冷的岩石上，嘴里嚼着能硌掉牙的炒面，就着水壶里冰冷的山泉水艰难下咽。胃里像是塞了一团冰冷的沙子，但身体的疲惫和饥饿远不如精神上的压力来得沉重。他身边，“利刃”小队的成员们东倒西歪地靠着岩壁休息，杨彪抱着他那挺宝贝机枪，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但手指却始终没有离开扳机。黑娃则像只警惕的山猫，耳朵时不时微微抽动，倾听着山下最细微的动静。小刘靠着岩壁，借着微弱的月光，默默用磨刀石打磨着刺刀，发出“噌噌”的轻响，眼神在黑暗中闪着幽光。
白天的战斗场景如同电影般在张抗脑海里回放。日军的凶悍、训练的素、火力的凶猛，都远超他之前遇到的任何对手。那如同潮水般一波接一波的冲锋，精准的炮火，士兵临死前拉响手雷的疯狂……这一切都让他这个来自和平年代的历史系学生，感受到了最原始、最残酷的战争冲击。他摸了摸头上王长生的军帽，那粗糙的布料似乎能给他带来一丝慰藉和力量。
“不能这么干等……”张抗心里暗道。他知道，日军指挥官绝不会甘心被堵在这里一夜。夜间偷袭、渗透、破坏，是日军的常用伎俩。而且，按照历史进程和日军的效率，他们很可能在等待后续援军或者想办法修复道路，必须持续给他们放血，不能让他们安稳休息。
他悄悄挪到靳继忠和孔捷所在的临时指挥所——一个稍微背风的石窝子。两位团长也都没睡，正对着摊开在膝盖上的简陋地图低声商议着，眉头紧锁。
“团长，靳团长，”张抗低声道，“鬼子晚上肯定不会老实，我担心他们会派小股部队摸上来搞偷袭，或者派工兵爆破被堵住的路段。”
孔捷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嗯，老子也正琢磨这事。狗日的小鬼子，晚上眼神好着呢！咱们不能让他们消停了！”
靳继忠沉声道：“哨兵己经加派了，明暗哨结合。但光被动防守不行，得给他们找点事做。”
张抗立刻接口：“团长，让我带‘利刃’再下去一趟！不用走远，就在鬼子营地外围。埋点‘礼物’，打打冷枪，骚扰一下，让他们一晚上都睡不安生！顺便也能摸摸他们晚上的布防情况。”
孔捷眼睛一亮，但随即犹豫：“太危险了！鬼子晚上警戒肯定更严！”
“正因为严，才想不到我们敢主动下去！”张抗坚持道，“‘利刃’擅长这个，地形也熟。我们不硬拼，放了‘鞭炮’就回来！”
靳继忠看了看张抗坚定的眼神，又看了看孔捷，点了点头：“我看行！不能让小鬼子舒舒服服等到天亮！但记住，绝对不许恋战！听到信号必须立刻撤回！”
“是！”张抗心中一喜。
很快，张抗带着“利刃”小队原班人马，再加上两个同样身手敏捷的川军老兵，共计十一人，如同暗夜里的狸猫，悄无声息地顺着白天看好的陡峭小路，向山下日军营地摸去。
夜晚的山林，危机西伏。每一步都要异常小心，避免踩落碎石发出声响。张抗打头，黑娃紧随其后负责探路和清除可能的绊索陷阱。现代学过的野外潜行技巧和黑娃的生存本能完美结合，他们如同真正的影子，融入了浓重的夜色。
越是接近日军营地，气氛越发紧张。甚至能听到日军哨兵清晰的咳嗽声和来回踱步的脚步声。日军的营地布置很有章法，外围设置了简单的鹿砦和警戒线，篝火照亮了主要通道，明暗哨交错。
张抗打了个手势，小队成员立刻分散开来，借助灌木和地形隐蔽。
“黑娃，带两个人，去他们可能上厕所或者取水的小路旁边，给鬼子埋几个‘粑粑雷’（一种触发诡异的小型地雷，常用于骚扰）。”张抗低声命令，“小刘，带你的人，找好狙击位，看到有价值的目标（比如军官、哨兵），听我命令开火，但最多打两枪必须转移！杨彪，你火力猛，带一个人在我们撤退路线上找个地方隐蔽，万一我们被咬住，你用机枪给我们断后！”
队员们无声点头，迅速行动。
张抗自己则带着剩下的人，小心翼翼地向日军营地更深处摸去，目标是日军可能存放弹药或骡马集中的地方。他想搞个更大的“鞭炮”。
然而，日军的戒备远比想象中森严。就在他们试图绕过一处篝火时，突然，黑暗里传来一声日语低喝：“什么人？（だれだ？）”
紧接着就是“啪勾”一声枪响！子弹擦着张抗的头皮飞过，打在后面的树上！
“暴露了！撤！”张抗反应极快，低吼一声，同时抬手就朝着枪响的方向“砰”地还了一枪！黑暗中传来一声闷哼。
瞬间，日军营地像是被捅了的马蜂窝，一下子炸开了锅！警报声凄厉地响起！篝火被踢翻，更多的子弹朝着他们刚才隐蔽的方向泼洒过来！机枪也开始咆哮，子弹打得树叶噼啪作响，碎石乱飞！
“他娘的！鬼子暗哨藏得真刁！”张抗一边借着地形快速后退，一边暗骂。他的现代CQB（近距离作战）知识告诉他，在这种环境下与数量占绝对优势的敌军交火等于自杀。
“砰！砰！”远处传来两声清脆的枪响，是小刘他们开火了！两个追得最猛的日军士兵应声倒地，暂时阻滞了追兵的速度。
“轰！轰！”此时，黑娃他们埋设的“粑粑雷”也被触发爆炸了！虽然威力不大，但在黑夜中造成的心理威慑和混乱效果极佳，让日军一时搞不清到底有多少敌人渗透进来了。
“利刃”小队成员边打边撤，交替掩护，动作迅捷而有效。张抗甚至下意识地用上了现代战术手势指挥，队员们虽然看不懂手势，但凭借默契和战场首觉，竟也能大致理解他的意图。
混乱中，张抗看到一个日军军官正挥舞着军刀，大声吆喝着组织士兵追击。他下意识地举枪、瞄准、击发！动作一气呵成！“砰！”那名军官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走！”张抗不敢恋战，带头向预定撤退路线狂奔。
日军的追击异常凶猛，子弹啾啾地在身边乱飞。眼看就要被咬住，突然，侧翼响起了熟悉的捷克式机枪的怒吼声！
“哒哒哒！哒哒哒！”是杨彪！他选择的掩护位置极佳，一个短点射就撂倒了冲在最前面的几个鬼子，强大的火力瞬间压制住了追兵！
“龟儿子！来追你杨爷爷啊！”杨彪一边打一边嚣张地大喊，虽然鬼子听不懂，但那气势十足。
趁着这个机会，张抗和小队其他成员迅速摆脱追兵，消失在了黑暗的山林之中。杨彪又扫了几个点射，也毫不犹豫地抱起机枪，跟着断后的战友撒丫子就跑。
日军追到山林边缘，忌惮里面的黑暗和可能的地雷陷阱，胡乱扫射了一阵后，骂骂咧咧地退了回去。这一夜的骚扰，虽然没能造成太大杀伤，但成功地让日军营地彻夜未眠，神经高度紧张，极大地消耗了他们的精力。
张抗带着小队安全返回鹰嘴崖阵地，清点人数，无人掉队，只有两人被流弹擦伤，可谓有惊无险。
听完张抗的汇报，孔捷一拍大腿：“干得漂亮！这下够小鬼子喝一壶的了！让他们晚上也不得安生！”
靳继忠也面露赞许：“骚扰得好！挫挫他们的锐气！”
然而，张抗的脸上却不见轻松：“团长，靳团长，我在下面看到鬼子工兵己经在尝试清理被炸塌的路段了，虽然晚上效率低，但估计天亮后就能清理出大概。而且，我感觉鬼子的兵力好像……比白天预估的还要多一点，可能后续有部队赶上来了，或者白天我们估算有误。”
这个消息让两位团长的脸色再次凝重起来。
果然，天刚蒙蒙亮，山下日军的营地就传来了更加嘈杂的声响。火炮的轰鸣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日军显然调整了战术，炮火不再盲目覆盖，而是集中轰击川军正面阵地的几个重点支撑点！尤其是疑似有机枪火力点的地方。
“炮击！隐蔽！”阵地上响起声嘶力竭的呐喊。
轰隆隆的爆炸声地动山摇，碎石泥土漫天飞舞，整个鹰嘴崖都在颤抖。不断有战士被炸伤、震晕，甚至牺牲。
炮火延伸后，日军新一轮的进攻开始了！这一次，他们不再仅仅从正面强攻！大约一个小队的日军精锐，利用晨雾和炮火掩护，竟然从鹰嘴崖侧翼一处极其陡峭、被认为无法攀爬的区域，用绳索和钩爪艰难地爬了上来！企图从侧后方突袭守军阵地！
“鬼子从右边上来了！”瞭望哨发出了凄厉的警报！
“妈的！狗日的小鬼子真会找地方！”孔捷又惊又怒，“二连！给我堵住他们！绝不能让他们抄了后路！”
一场惨烈的近距离搏杀瞬间在鹰嘴崖侧翼展开！刚刚爬上来的日军士兵凶悍无比，立刻挺着刺刀发起了冲锋！负责侧翼防御的独立团二连战士们毫不畏惧地迎了上去！刺刀见红，血肉横飞！呐喊声、咒骂声、刺刀碰撞声、濒死惨叫声响成一片！
张抗正带着“利刃”在正面阵地协助防守，听到侧翼告急，立刻请示：“团长！让我带人过去支援！”
“快去！一定要把鬼子压下去！”孔捷吼道。
张抗带着“利刃”小队立刻冲向侧翼战场。眼前的景象如同修罗地狱，双方士兵绞杀在一起，每一秒都有人倒下。王长生也在其中，他脸上溅满了鲜血，端着步枪和一个鬼子兵拼刺刀，动作虽然依旧有些笨拙，但眼神里充满了疯狂和决绝，竟然靠着蛮力将刺刀捅进了鬼子的肚子，然后被溅了一身温热的内脏，愣在原地，仿佛傻了一般。
“长生！躲开！”张抗大喊一声，抬手一枪撂倒了一个正要向王长生射击的鬼子兵。
王长生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看到张抗，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
“跟着我！”张抗没时间多说，带着小队如同尖刀般插入战团！杨彪的机枪无法在混战中使用，他干脆拔出了背后的大刀片，如同门神一般，怒吼着左劈右砍，势不可挡！黑娃则像泥鳅一样在人群中穿梭，专门用匕首抹鬼子的脖子或者下黑手打闷棍。小刘和其他队员则用精准的射击，点杀着最具威胁的目标。
张抗自己也端起了步枪，但他更多地是在指挥和观察。他现代人的思维让他无法完全沉浸在这种冷兵器的血腥杀戮中，但他知道，此刻容不得半点仁慈。他看到一个川军老兵被两个鬼子逼到角落，毫不犹豫地举枪射击，干掉一个，另一个则被冲过来的杨彪一刀劈翻了天灵盖。
生力军的加入，尤其是“利刃”小队强悍的战斗力，瞬间扭转了侧翼战场的局势。爬上来的日军小队被逐渐消灭殆尽，最后几个鬼子见势不妙，想顺着绳子溜下去，却被小刘和黑娃精准射杀，惨叫着坠入深涧。
侧翼危机解除，但正面压力依然巨大。日军主攻部队在炮火和重机枪掩护下，对川军阵地发起了前所未有的猛烈冲击！阵地多次易手，双方反复争夺，每一寸土地都浸满了鲜血。
靳继忠亲自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在第一线指挥，嗓子己经喊哑了。川军战士们打光了子弹就扔手榴弹，手榴弹扔完了就抡起工兵锹、大刀片、甚至石头与鬼子搏命！真正打出了“无川不成军”的血性和悍勇！
战斗从清晨持续到中午，日军攻势如潮，守军伤亡惨重，弹药消耗巨大，形势岌岌可危！
就在这最危急的关头，突然，日军后方传来了密集的枪声和爆炸声！而且声势浩大，远非小股部队骚扰！
“怎么回事？”孔捷和靳继忠都愣住了。
张抗却心中一动，一个念头闪过：难道是……八路军主力破袭部队完成任务后，主动出击，来打增援了？！历史上，百团大战初期，八路军各部确实是主动寻歼日军有生力量！
很快，一个通讯兵连滚爬爬地冲上阵地，脸上带着狂喜：“团长！好消息！军区来电！我八路军XX团和XX团主力，在完成破袭任务后，正主动向鹰嘴崖方向靠拢，现己对日军后卫部队发起攻击！总部命令我们坚持住，里应外合，争取重创这股日军！”
消息传来，整个鹰嘴崖阵地先是瞬间寂静，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兄弟部队来了！”
“援军到了！”
“打死这帮狗日的小鬼子！”
绝处逢生的喜悦和强大的支援，让疲惫不堪的守军瞬间士气大振！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
日军腹背受敌，顿时陷入极大的混乱！正面攻不动，后面又被捅了刀子，指挥官再也无法保持镇定。
“吹冲锋号！全体都有！给老子反击！压下去！”孔捷抓住战机，嘶哑着嗓子怒吼起来！
嘹亮的冲锋号响彻鹰嘴崖！所有还能动的战士，包括伤员，都发出了震天的怒吼，跃出战壕，如同猛虎下山般，向着己经慌乱失措的日军发起了决死反击！
张抗也端起刺刀，跟着浪潮般的人群冲了下去！这一刻，个人的恐惧和现代人的思维都被抛到了脑后，只剩下最原始的杀戮本能和与战友同生共死的热血！
日军彻底崩溃了，丢盔弃甲，狼狈地向后溃逃，留下了满地的尸体和装备。
鹰嘴崖阻击战，在付出巨大牺牲后，终于迎来了惨胜的曙光。但张抗知道，战争还远未结束。他和他的兄弟们，还将在这血与火的熔炉中，继续淬炼，继续前行。他看着身边欢呼的战友，看着满目疮痍的战场，心中百感交集。历史的画卷，正由他们用鲜血和生命，一笔一笔地艰难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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