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枪口在黯淡的星光下泛着幽光，如同毒蛇的信子，锁定着刚刚逃出生天、精疲力竭的众人。那一声“站住！什么人？！”的厉喝，如同冰水浇头，将刚刚涌起的逃生喜悦瞬间扑灭。
周卫国伏在战士背上，强撑着抬起头，视线因失血和疲惫而模糊，但他努力聚焦，看向那些从黑暗中现身的士兵。他们的军装破旧不堪，沾满泥污，甚至打着各式各样的补丁，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和制式。武器也是五花八门，汉阳造、中正式，甚至还有老套筒，但枪口都握得很稳，眼神警惕而充满敌意，显然是一支久经战火、却在困境中挣扎的部队。
不是日军，也不是常见的中央军或八路军。是溃兵？土匪？还是……地方游击武装？
周卫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最后的希望如同风中残烛。他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尽可能清晰，重复了那个可能决定他们命运的名字：
“你们……是哪部分的？虎头山独立团……邱明团长的人……你们认识吗？”
寂静。只有寒风吹过山林发出的呜咽声。
那些士兵面面相觑，似乎对“虎头山独立团”和“邱明”这个名字有些反应，但警惕并未放松。为首一个看起来像是军官（领子上有模糊的领章痕迹）的中年汉子走上前几步，目光锐利地扫过眼前这群狼狈不堪的人——两个重伤员（周卫国和刘远），两个虚弱不堪的女人，一个同样疲惫的士兵。
“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从南京城里出来？还知道邱团长？”中年军官的声音低沉而充满怀疑，枪口微微抬起，对准了周卫国。他显然认为周卫国是这群人的头。
陈怡见状，连忙上前一步，将周卫国和萧雅护在身后，虽然脸色苍白，却努力保持镇定：“长官，我们是自己人！这位是原87师522团代理团长周卫国！我是八路军虎头山独立团先遣小队队长陈怡！我们在南京执行任务遭遇意外，这位刘远同志重伤，我们刚刚从日军的围捕中突围出来！邱明团长是我们的上级！”
她的话语清晰，表明了身份和处境，但对方眼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消除。毕竟，从南京城里完好无损地逃出来，本身就极其可疑，更何况还有两个身份不同的军官（国军和八路军）混在一起。
“87师？522团？”中年军官皱紧了眉头，“南京的部队不是早就打光突围了吗？怎么还有个代理团长在城里？还有八路军？你们怎么证明身份？”
周卫国艰难地从战士背上滑下来，靠在一块石头上，喘息着说道：“身份……无法立刻证明……但日军的追兵可能马上就到……如果你们是打鬼子的队伍，就该知道……现在不是盘问的时候……我们需要药品和安置伤员……之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的话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坦诚和决绝。他赌的是对方抗日武装的基本立场。
中年军官盯着周卫国看了几秒钟，又看了看昏迷不醒的刘远和瑟瑟发抖的萧雅，眼神闪烁，显然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警戒的士兵突然低声喊道：“营长！有动静！城里方向好像有火光和枪声！越来越近了！”
追兵果然来了！
中年军官脸色一变，不再犹豫，猛地一挥手：“先把他们带走！快！隐蔽！”
那些士兵立刻上前，两人一组，抬起周卫国和刘远，其他人护卫着陈怡和萧雅，迅速向着山林深处撤退。动作熟练，显然是经常进行转移和隐蔽。
周卫国心中稍稍一松，赌对了第一步！至少暂时脱离了首接被日军追上的危险。
他们在山林中穿行了大约半个小时，来到一个极其隐蔽的山坳里，那里有几个利用天然洞穴和伪装网搭建的简易营地。
士兵们将周卫国和刘远轻轻放下，中年军官示意军医（一个同样衣衫褴褛但眼神专注的年轻人）过来检查伤势。
军医看到周卫国和刘远的伤势，尤其是周卫国背后那狰狞的伤口，倒吸一口凉气：“怎么伤得这么重？！必须立刻处理！”
他迅速打开一个简陋的药箱，开始清创、上药、包扎。药品极其稀缺，显然只能进行最简单的处理。
中年军官则站在一旁，看着军医忙碌，目光再次投向周卫国和陈怡：“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我姓李，是国民革命军第74军第51师第153团一营营长，李勇。”
74军？51师？周卫国心中一动。他知道这支部队！这是淞沪会战和南京保卫战中少数几支打得异常顽强、损失惨重的中央军嫡系部队！王耀武的部队！他们竟然还有成建制的残部活动在南京外围？
“李营长！”周卫国挣扎着想敬礼，被李勇按住了。
“周团长，不必多礼。你说你是522团的？你们团长不是……”李勇似乎知道些什么。
“原团长殉国了，我临危受命，代理团长，奉命断后……”周卫国简略地将栖霞山战斗和后来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穿越者和张仁杰的具体细节，重点强调了突围和遭遇日军追捕。
陈怡也补充了八路军小分队的情况和与周卫国合作的原因。
李勇听着，脸色不断变幻，时而震惊，时而悲愤，时而疑惑。周卫国所说的经历太过惊险曲折，尤其是单枪匹马在城内制造混乱接应同伴，听起来简首如同传奇。
“你们说的……太过惊人。”李勇沉吟道，“不是我不信，而是……需要证实。你们提到的邱明团长，我们确实知道，虎头山独立团在这一带也颇有声名，我们甚至有过几次协同作战。但正因为如此，更不能掉以轻心。”
他话里的意思很明显，担心这是日军的苦肉计或渗透计划。
周卫国理解他的顾虑，换做是他，也会同样谨慎。
“李营长，我明白你的顾虑。”周卫国诚恳地说道，“时间会证明一切。当务之急是刘远团长的伤势，他需要更好的药品和治疗。另外，日军很可能正在大规模搜山，我们需要尽快转移。”
李勇点了点头：“刘团长我们会尽力救治。至于转移……我们在这里也不能久留。我们营的任务就是在敌后袭扰、收集情报、收拢溃兵。既然遇到了，自然不会丢下你们不管。但你们必须听从指挥，否则……”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确。
“没问题！我们服从指挥！”周卫国和陈怡几乎同时说道。现在能有一支成建制的友军收容，己经是天大的幸运。
就在这时，远处山林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枪声！紧接着是爆炸声！
营地里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士兵们立刻拿起武器，占据有利地形。
一名侦察兵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报告：“营长！是鬼子！大概一个小队，带着狼狗，沿着痕迹搜过来了！离我们不到三里地！”
李勇脸色一沉：“妈的，鼻子真灵！准备转移！老弱伤员先走！一班负责掩护断后！”
命令迅速下达，营地忙碌起来。
周卫国看向枪声传来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担忧。朱子明……他怎么样了？那些追兵，是不是他用自己的生命最后阻挡的那一批？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心。
“周团长，还能走吗？”李勇问道。
周卫国咬咬牙，强行站起身：“能！”
战士再次将他背起，队伍迅速而有序地撤离营地，向着大山更深处转移。
身后，断后部队与日军交火的枪声越来越激烈，又逐渐远去。李勇部的士兵显然对山地作战极为熟悉，利用地形节节阻击，且战且退。
周卫国伏在战士背上，看着身边这些衣衫褴褛却目光坚毅、战术娴熟的士兵，心中感慨万千。这就是中国的军人，即便身处绝境，即便装备简陋，依然在顽强战斗。
希望，似乎又在黑暗中重新燃起。虽然前路依然艰难，虽然失去了朱子明这样的好兄弟，但他们还活着，还有战斗的力量。
虎啸山林，必有归途。雪豹的峥嵘之路，在离开南京的这一刻，翻开了新的一页。未来的虎头山，未来的抗战之路，还有更多的挑战和故事，在等待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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