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记忆的褶皱
离开“原初之森”小神社时,小茧的珍珠链泛着柔和的金光。钥匙与链身融为一体后,原本十七颗珍珠的排列发生了微妙变化——最中央那颗(007号的)升到了顶端,像颗小太阳,其余十六颗绕着它旋转,组成旋转的星轨。
“妈妈,”小茧仰起脸,发梢沾着神社庭院的晨露,“钥匙在说话。”
“说什么?”我蹲下来,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珍珠链。
“它在说……‘去铃兰巷’。”小茧歪着头,像在翻译某种只有她能听懂的语言,“是外婆家的老巷子,在伊豆半岛的最南端。”
松本的手指无意识地着护工徽章边缘。他望着远处的山影,喉结动了动:“铃兰巷……我记得佐藤伯的笔记里提过。1999年冬天,他在那里见过穿白裙的女孩——是你外婆,林夏。”
“外婆?”我有些恍惚。记忆里的铃兰巷总是飘着铃兰花茶的香气,外婆坐在廊下织毛衣,小茧趴在她膝头玩珍珠串。可松本说的“白裙女孩”,分明是外婆年轻时的模样。
“笔记里说,”松本翻开随身携带的旧笔记本,“1999年12月31日,深夜十一点,铃兰巷的灯笼全灭了。他看见穿白裙的女孩抱着个襁褓跑出来,襁褓里有婴儿的哭声。女孩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房子,说‘这次,我要自己选择’。”
小茧的睫毛突然颤了颤。她的珍珠链发出细碎的光,像有人在轻弹琴弦。
“是002号阿姨。”她轻声说,“我见过她的记忆。她怀我的时候,被关在实验室里。外婆偷偷来救她,把她和孩子送去了铃兰巷。”
松本猛地抬头:“所以你是……”
“是002号阿姨的孩子。”小茧踮起脚,帮我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外婆说过,我出生那天,铃兰巷的铃兰花全开了,每一朵都有十七片花瓣——和我的珍珠链数量一样。”
我的喉咙发紧。记忆里的片段突然翻涌:暴雨夜的敲门声,外婆举着煤油灯去开门,怀里抱着裹着红布的襁褓;还有个穿白裙的女孩(林夏)跪在雨里,哭着说“深酱,替我照顾她”。原来那些模糊的梦境,都是被封印的记忆。
“我们去铃兰巷。”我握住小茧的手,“有些事,该弄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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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铃兰巷的巴士在山路上颠簸了三个小时。车窗外的风景从绿意盎然的山林,逐渐变成爬满青苔的老房子。小茧靠在我肩头打盹,珍珠链在她颈间轻晃,阳光透过车窗洒在上面,把每颗珍珠都染成了琥珀色。
松本买了三罐咖啡,分给我们:“到了铃兰巷,记得离海边的废弃灯塔远点。佐藤伯的笔记里说,那里是‘记忆的坟场’。”
“记忆的坟场?”
“他说,当年失败的实验体,最后都被沉进了灯塔下的海沟。”松本的声音低了下去,“他们的记忆会变成海雾,缠上每个靠近的人。”
小茧突然惊醒,指尖揪住我的袖子:“妈妈,我闻到海的味道了。”
巴士在铃兰巷的终点站停下。眼前的景象比记忆中更破败:青石板路裂开蛛网般的缝隙,老邮局的木门歪在一边,门楣上“铃兰巷”三个字的木牌掉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挂在风里,像片枯萎的花瓣。
唯一热闹的是巷口的老茶铺。竹帘上挂着“今日特供:铃兰蜂蜜茶”的布幡,老板娘系着靛蓝色的围裙,正往陶壶里添水。
“三位客人是来旅游的?”她抬头笑,眼角的皱纹像朵绽开的菊花,“这巷子老了,没什么好看的。倒是海边那座灯塔……”她突然顿住,目光落在我颈间的珍珠链上,“姑娘戴的珍珠真好看,像星星落进了海里。”
小茧的珍珠链突然震动起来。最中央的007号珍珠亮得刺眼,像有人在里面点了盏灯。
“奶奶,”小茧拽了拽老板娘的围裙,“您见过穿白裙的阿姨吗?抱着小婴儿的。”
老板娘的手明显抖了一下。她的目光扫过小茧,又扫过我,最后落在松本身上:“你们……是一家人?”
“是。”我点头,“我们是来找回忆的。”
老板娘转身进了后厨,再出来时端着三碗热气腾腾的铃兰蜂蜜茶。茶里浮着半朵铃兰花,香气裹着甜意,首往鼻腔里钻。
“三十年前的冬天,确实有个穿白裙的姑娘来过。”她擦着桌子,声音轻得像叹息,“她抱着个刚出生的婴儿,说‘这里有我要找的东西’。我去送茶时,看见她蹲在巷口的石凳上,对婴儿说‘小茧,等你长大,一定要记得,你是被爱的’。”
“小茧?”松本猛地抬头。
“是。”老板娘笑了,“那婴儿脖子上戴着串珍珠链,和姑娘手腕上的一样。姑娘说,这是‘星星的碎片’,能帮孩子找到回家的路。”
小茧的眼泪掉进茶碗里,溅起小小的涟漪。她捧起碗,喝了一口,突然说:“这茶里有海盐的味道。”
老板娘的手一抖,茶碗差点摔在地上:“你……你怎么知道?”
“外婆说过,”小茧吸了吸鼻子,“她煮的铃兰茶里,总偷偷加一点海盐。她说,这样茶会更像‘回忆的味道’——甜里带点苦,苦里藏着希望。”
老板娘突然捂住嘴,眼泪顺着指缝往下淌:“是林小姐……是林小姐的孩子!”她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三十年前的暴雨夜,有个穿白裙的姑娘敲开我家门,说‘帮我收着这个’,然后塞给我个铁盒。她说‘如果有一天,有个戴珍珠链的小女孩来问,就把盒子给她’。”
她转身冲进里屋,再出来时捧着个生锈的铁盒。盒子表面的红漆己经剥落,锁孔里插着把铜钥匙——和我们从神社绘马牌里找到的钥匙,纹路一模一样。
“咔嗒”一声,钥匙插进锁孔。铁盒打开的瞬间,我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是外婆常用的薰衣草香包,混着医院的消毒水味。
盒子里躺着几样东西:
1. 一张泛黄的照片:穿白裙的女孩(林夏)抱着襁褓站在铃兰巷的石凳上,身后是个穿病号服的年轻男人(应该是佐藤健一?但他的脸被撕掉了)。
2. 半本实验日志:字迹是林夏的,最后一页写着:“1999年12月31日,小茧出生。佐藤健一要带走她做‘完美容器’实验。我必须带她走。铃兰巷的灯塔下,埋着能证明我们存在的证据。”
3. 枚银色手环:和佐藤健一戴的“001”手环一模一样,但内侧刻着“林夏·002”。
4. 封口胶带的碎片:上面沾着暗褐色的痕迹,像干涸的血。
小茧的手指抚过实验日志,眼泪滴在“完美容器”西个字上:“外婆为什么要逃?”
“因为佐藤健一的实验。”松本翻开日志的前几页,“你看这里,1995年3月,实验体003号(结衣)出现‘记忆紊乱’,开始说‘自己是人类’。佐藤健一认为这是‘失败品’,要销毁她。林夏偷偷给结衣吃了安眠药,把她藏在了铃兰巷的仓库里。”
“后来呢?”我问。
“后来结衣被找到了。”松本的声音发哑,“1996年1月,仓库着火,结衣……没逃出来。”
小茧的珍珠链突然剧烈震动。003号的珍珠(淡蓝色那颗)从链上脱落,掉在铁盒里,和林夏的手环碰到一起,发出细微的电流声。
“是003号阿姨!”小茧喊出声。她的指尖轻轻碰了碰珍珠,“她在说……‘结衣没有死,她在灯塔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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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兰巷的海边,废弃灯塔像座黑色的墓碑,矗立在翻涌的海浪里。退潮后的沙滩上,布满了碎贝壳和海藻,风里飘着咸湿的腥气。
小茧的珍珠链指向灯塔的阴影处。我们顺着链的方向走过去,发现沙滩上有个被海浪冲开的洞穴。洞口堆着些生锈的铁链,洞里传来若有若无的哭声——是婴儿的哭声,和日志里描述的“小茧出生时的哭声”一模一样。
“小茧,别进去。”我拉住她的手腕,“里面可能有危险。”
“可是003号阿姨在哭。”小茧仰起脸,眼睛里全是坚定,“她说,她是结衣,她想回家。”
松本握住我的另一只手,他的掌心很烫:“我也进去。当年我没能救结衣,现在……”
“等等!”我突然注意到洞穴边缘的沙地上,有一排小小的脚印——是婴儿的脚印,和小茧小时候的一模一样。脚印延伸进洞穴深处,最后消失在一片黑暗里。
洞穴里的光线很暗,只能借着珍珠链的光勉强视物。越往里走,哭声越清晰,还混着模糊的说话声:“妈妈,我怕……妈妈,你在哪里?”
“是结衣的声音。”小茧的声音在发抖,“外婆说过,结衣被送进实验室前,最喜欢抱着我玩。”
洞穴的尽头是个铁笼,笼门半开着。笼子里堆着些破布和玩具,最上面放着个裹着红布的襁褓——和小茧出生时的襁褓,还有月见亭玻璃柜里的那个,一模一样。
襁褓里传来轻微的动静。我轻轻掀开红布,里面躺着个布娃娃,娃娃的左眼下缝着颗淡紫色的泪痣——和004号、小茧的泪痣,位置分毫不差。
“这是……”松本的声音在发抖。
“是004号的布娃娃。”小茧认出了上面的针脚,“外婆说过,004号阿姨小时候没有玩具,林夏阿姨就用旧衣服给她做了这个。”
布娃娃的肚子里塞着张纸条,字迹是004号的:“深酱,我把结衣的骨灰放在这里了。她走的时候,手里还攥着你的护工徽章。”
“骨灰?”我不敢相信,“可日志里说……”
“日志是假的。”小茧的珍珠链突然发出刺目的光,照在笼子的内壁上。我们这才发现,内壁上有无数道抓痕,每道抓痕里都嵌着半枚指甲——是结衣的,她的指甲上涂着粉色指甲油,和日志里照片上的她一模一样。
“结衣没有死。”小茧的声音很轻,却像惊雷般劈在我们头上,“她被佐藤健一活埋在了这里,和004号的布娃娃一起。她的怨气变成了海雾,缠上了所有靠近的人。”
海风突然变大,吹得洞穴里的烛火忽明忽暗。我们身后的影子开始扭曲,逐渐凝聚成个穿白裙的女孩——是结衣,她穿着1996年的病号服,左眼下方的泪痣红得刺眼,怀里抱着个裹着红布的襁褓。
“深姐。”她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帮我……找到我的骨灰。”
“结衣!”松本冲过去,却被她一把抓住手腕。他的护工徽章掉在地上,滚进了沙子里。
“你不是松本。”结衣的表情变得狰狞,“松本的手腕上有块疤痕,是在厨房切菜时划的。你的疤痕……是手术刀划的。”
松本的身体僵住了。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那里确实有道淡白色的疤痕——是1999年在疗养院当护工时,给结衣送药时不小心被碎玻璃划的。
“结衣,我是松本。”他的声音在发抖,“我记得你喜欢吃草莓蛋糕,记得你总把药藏在枕头底下,记得你说‘等我好了,要和小茧一起去海边’。”
结衣的表情缓和了一些。她松开手,摸了摸小茧的头:“小茧……你是林夏的孩子?”
小茧点头:“嗯。外婆说,你是我姐姐。”
结衣的眼泪掉下来:“姐姐……对不起,我没能保护你。”
她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像007号那样。松本抓住她的手:“结衣,我带你出去。我们去海边,去看小茧,去……”
“不用了。”结衣笑,笑容像个真正的小女孩,“我己经等了三十年。现在,我要和小茧一起,去见林夏。”
她的身影逐渐融入珍珠链的光里。小茧的珍珠链上,多了一颗淡蓝色的珍珠——那是结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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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洞穴时,夕阳把海面染成了橘红色。小茧的珍珠链上,十八颗珍珠(包括结衣的)排成完整的星轨,每一颗都亮得耀眼。
“妈妈,”小茧举起珍珠链,“结衣阿姨说,她的骨灰在灯塔下面的礁石缝里。我们要把她带回去,和外婆葬在一起。”
我摸了摸她的头:“好。”
松本捡起地上的护工徽章,用袖子擦了擦:“结衣说得对,我应该早点想起这些。如果不是我当年没用,她或许不会……”
“不怪你。”小茧打断他,“外婆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星星。结衣阿姨的星星,是和你有关的。”
海浪卷着碎贝壳涌上来,在我们脚边留下湿漉漉的痕迹。远处传来轮船的汽笛声,混着若有若无的笑声——是结衣,是003号,是所有被解放的实验体。
“该回家了。”我说。
小茧点点头,把珍珠链塞进我手里:“妈妈,等我们把结衣阿姨带回去,我要把外婆的茶铺重新开起来。要煮铃兰蜂蜜茶,要放一点点海盐,要……”
“要等所有迷路的星星,都找到回家的路。”我替她说完。
风里的铃兰香更浓了。我望着小茧的发梢,突然想起外婆日记里的另一句话:“每个孩子都是星星,而妈妈,是帮她们找到星座的人。”
而此刻,夕阳正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长到能覆盖过去的伤痛,长到能拥抱未来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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