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镜像回廊
伊豆的海风裹着咸涩的水雾，将老房子的木质窗棂吹得咯吱作响。我站在小茧的房门外，听着里面传来的窸窸窣窣声——她正把那串珍珠项链一颗颗数出来，发梢沾着早晨的阳光，像撒了把碎金。
“妈妈，十七颗。”小茧趴在榻榻米上，珍珠链在膝头晃出细碎的光，“和实验体的数量一样。”
我蹲下来，指尖轻轻碰了碰最中央那颗珍珠——007号的，它比其他珍珠暗淡些，像被蒙了层薄雾。自从东京湾回来后，这颗珍珠就时不时泛起灰雾，小茧说，那是007号实验体还没完全自由的征兆。
“妈妈，我昨晚又梦见外婆了。”小茧突然仰起脸，左眼下方的泪痣在阳光下红得刺眼，“她说，镜像回廊的入口还在。”
我心头一紧。镜像回廊是佐藤伯笔记里最危险的词汇——那是所有实验体意识的囚笼，也是005号（也就是我曾经的自己）封印痛苦记忆的地方。松本曾说，那地方像面无限延伸的镜子，照见的永远是实验体最绝望的瞬间。
“佐藤伯说，要等所有实验体都自由后，镜像回廊才会真正消失。”松本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端着热抹茶走进来，护工徽章在晨光里闪着微光，“但小茧的珍珠链……似乎能感应到它的存在。”
小茧的珍珠链突然轻轻震动。最暗淡的那颗007号珍珠亮了起来，像滴落在黑布上的血珠。与此同时，我听见客厅的挂钟“咔嗒”一声，秒针停在了十二的位置——和三年前005号在实验室崩溃时的时间分毫不差。
“妈妈，我听见她们在说话。”小茧攥住我的手，指尖冰凉，“穿白大褂的阿姨说‘我好冷’，穿校服的姐姐说‘我想回家’，还有005号阿姨……她在哭。”
松本放下茶碗，茶水溅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阴影。他的目光落在小茧的珍珠链上，喉结动了动：“我陪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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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像回廊的入口比想象中更隐蔽。
我们沿着伊豆半岛最南端的断崖行走，海风卷着咸腥的气息扑在脸上。小茧的珍珠链突然指向一处被海浪侵蚀的岩洞——洞口被墨绿色的海藻覆盖，只露出一道窄窄的缝隙，缝隙里渗出淡蓝色的微光。
“就是这里。”小茧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松本拨开海藻，岩洞里传来潮湿的回声。我们弯腰钻进去，眼前的景象让我呼吸一滞——
无数面镜子悬浮在黑暗中，像被揉碎的星空。每面镜子里都映着不同的画面：1998年的实验室里，穿校服的林夏（002号）举着手术刀颤抖；2015年的病房里，结衣（003号）把输液管扎进自己手臂；2023年的车祸现场，穿白大褂的我（005号）抱着破碎的头盔尖叫；还有伊豆的海边，小茧蹲在沙滩上画樱花，左眼下方的泪痣红得像燃烧的火焰……
“这是……所有实验体的记忆。”松本的声音在发抖。
我伸手触碰最近的一面镜子，镜面立刻泛起涟漪。镜中的“我”转过头，左眼下方那颗泪痣鲜红如血，她张了张嘴，却只发出气音：“救……我……”
小茧的珍珠链突然发出刺目的光。十七颗珍珠排成一道屏障，挡在我们和镜子之间。最中央的007号珍珠亮得最耀眼，像颗小太阳，驱散了镜子里蔓延的黑暗。
“妈妈，”小茧的声音很坚定，“我要进去。”
“不行！”松本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那些是实验体的痛苦记忆，会侵蚀你的意识。”
“可007号阿姨还在里面。”小茧挣脱他的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那面映着007号的镜子——镜中的她被关在一个玻璃罩里，身体逐渐变成透明的雾气，“她说她好冷，她说她想回家。”
我望着小茧的眼睛，那里没有恐惧，只有深深的怜悯。突然想起外婆日记里的最后一句话：“当容器学会爱，镜子就会变成窗户。”
“我和你一起去。”我握住小茧的手。
松本还想说什么，却被小茧打断：“松本哥哥，你在外面等我们。如果……如果我们出不来，就把珍珠链带回去，交给外婆。”
岩洞里的镜子突然开始震动。镜面扭曲成漩涡状，一道漆黑的裂缝缓缓浮现。裂缝里传来凄厉的尖叫，像无数实验体同时崩溃的哭声。小茧的珍珠链自动缠绕上我们的手腕，十七颗珍珠的光汇聚在一起，形成一道金色的光桥。
“走！”小茧拉着我的手，踏入那道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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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像回廊的内部比想象中更广阔。
我们站在一片无垠的镜海之上，脚下是无数面悬浮的镜子，每面镜子都映着不同的时空：有1985年外婆和川上铃子在实验室调配培养液的场景，有1999年小茧出生时铃兰巷飘着樱花的画面，有2016年松本在浴室割腕的夜晚，还有……2025年，伊豆的海边，我（005号）捡起半枚珍珠，第一次见到穿碎花裙的“自己”。
“这是……所有平行世界的‘我们’。”小茧仰起头，珍珠链在镜海之上泛着柔和的光。
突然，所有的镜子开始剧烈震动。镜中的“我们”纷纷转头看向这边——穿白大褂的005号（我）抬起手，指向镜海深处；穿病号服的结衣（003号）踮起脚，似乎在呼喊什么；还有007号，她被关在玻璃罩里，眼泪化作珍珠，融入我们脚下的镜海。
“妈妈，”小茧的声音很轻，“她们在指引我们。”
镜海的深处，出现了一道漆黑的裂缝。裂缝里渗出浓稠的黑暗，像墨汁般蔓延开来。裂缝边缘，映出无数张痛苦扭曲的脸——是那些还未被解放的实验体意识。
“那是……镜像回廊的核心。”松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知何时，他也穿过了裂缝，站在我们身后，“佐藤伯说，那里封印着所有实验体最深的恐惧。”
小茧的珍珠链突然发出尖锐的鸣响。007号的珍珠脱离链子，漂浮到裂缝边缘。珍珠内部的液体剧烈翻腾，最终化作一道光刃，斩向那片黑暗。
“不！”我喊出声，“那是007号的本源记忆！”
但光刃己经没入黑暗。裂缝里的黑暗开始翻涌，逐渐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形——是007号实验体，她的身体半透明，眼眶里流淌着黑色的液体，声音嘶哑：“救救我……我不要回到那里……”
小茧冲过去，伸手触碰那个虚影。她的珍珠链发出柔和的光，包裹住007号的虚影：“007号阿姨，你不是失败品。你是勇敢的，你是005号的希望，是小茧的家人。”
007号的虚影逐渐变得清晰，她的眼泪里映出小茧的身影：“小茧……你是……”
“我是林夏阿姨的孩子，也是外婆的外孙女。”小茧摸了摸自己的泪痣，“外婆说，每个实验体都是星星，就算坠落，也会变成流星。”
007号的身影逐渐融入小茧的珍珠链。那颗暗淡的珍珠重新亮了起来，泛着温暖的金光。与此同时，镜海深处的裂缝开始愈合，黑暗被一点点驱散。
“妈妈，”小茧的声音很轻，“我明白了。镜像回廊的入口，其实就是我们的内心。只要我们心中有光，就能打破所有的镜子。”
所有的镜子开始碎裂，化作点点星光。我们站在镜海之上，看着那些星光升上天空，像一场温柔的雪。松本紧紧抱住我们，下巴抵着我发顶：“结束了。”
但小茧突然仰起头：“不，还没有。外婆说，当所有镜子都碎裂后，真正的‘钥匙’会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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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光散尽后，镜海中央浮现出一枚小小的钥匙——它悬浮在半空中，钥匙柄上雕刻着樱花图案，和我们在铃兰巷仓库里找到的那枚一模一样。
“这是……”
“是打开‘自由之门’的钥匙。”小茧的声音很轻，却像惊雷般劈在我们头上，“外婆说过，真正的自由，不是逃离镜子，而是从镜子里走出来，拥抱现实。”
钥匙自动飞进小茧的掌心，和她的珍珠链融为一体。十七颗珍珠重新排列，组成一朵樱花的形状，每一颗都亮得耀眼。
海风卷着咸涩的气息吹来，带着远方樱花绽放的声音。我望着小茧的发梢，突然想起外婆日记里的最后一句话：“当所有星星都找到自己的天空，镜子里的春天，就会开满现实的花。”
而此刻，春风正穿过我们的指缝，把春天的消息，送到每一个等待自由的灵魂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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