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紫禁城的琉璃瓦染上了一层深沉的凝重。
工部驿馆，一处并不起眼的院落，此刻却成了京城风暴的中心。
屋脊之上，那道黑影如同一片被风吹落的枯叶，悄无声息地贴着瓦面滑行，几个起落便融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
他手中那封盖着朱红“严府”印信的密函，仿佛一块烧红的烙铁，即将在京城的某个角落，烫开一个新的伤口。
驿馆房内，烛火摇曳，将林煜清瘦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显得孤单而又坚定。
他面前摊开的，并非这个时代的任何典籍，而是一本只有他自己能看见的，闪烁着淡蓝色微光的《现代化学工业手册》。
此刻，书页上，“冶铁提纯工艺”一章的每一个字迹都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仿佛被注入了生命。
从高炉炼铁的原理，到贝塞麦转炉炼钢法，再到焦炭的制备与应用，一幅宏伟的工业蓝图在他脑海中徐徐展开。
林煜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白日里硝石与硫磺混合的刺鼻味道。
今日金殿上的一幕幕，如走马灯般在眼前回放。
嘉靖帝那双深邃而又充满探究欲望的眼睛，沈御史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以及满朝文武或惊愕、或轻蔑、或幸灾乐祸的神情。
嘉靖，一个痴迷于长生玄术的皇帝，但绝非一个蠢货。
他之所以对自己展示的“仙法”感兴趣，根源不在于那腾空而起的火焰，而在于自己那句“此物可助陛下稳固江山”。
对于一个掌控着至高权力的帝王而言，江山社稷的永固，才是最实在的“长生”。
林煜很庆幸，自己赌对了。
他巧妙地将火药与皇权捆绑在了一起，这是他目前唯一的护身符。
然而，护身符，也可能变成催命符。
沈御史的弹劾，绝不仅仅是所谓的“祖制”之争。
林煜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背后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有多么复杂。
大明的军备废弛，兵仗局、军器局早己成了某些人中饱私囊的钱袋子。
自己要改造兵仗局，要推广新式火器，无异于要从那些盘踞己久的饿狼嘴里抢食。
沈御史，不过是第一个跳出来的罢了。
他身后，必然站着一个更庞大的利益集团。
“严府……”林煜的目光穿透窗棂，望向沉沉的夜空，口中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字。
在大明嘉靖朝，能用一个“严”字就代表无上权势的，只有那个权倾朝野二十载，被后世称为“青词宰相”的严嵩。
看来，自己的小动作，己经惊动了这条巨鳄。
“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他低声自语，合上了脑海中的手册。
眼中没有丝毫的畏惧，反而燃烧着一股熊熊的战意。
他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他拥有的，是超越这个时代西百年的知识与见识。
只要皇帝还需要他，只要他能不断拿出让皇帝满意的成果，他就有博弈的资本。
第二天清晨，天还未大亮，驿馆的院门就被人轻轻叩响了。
来的是个身着七品官服的中年人，面皮白净，留着三缕清须，脸上挂着和煦如春风的笑容。
他自称是都察院主事，姓钱，是奉了沈御史之命前来的。
“林大人，”钱主事一开口，姿态便放得极低，甚至带着几分谄媚，“昨日在殿前，我家沈大人言语多有冲撞，实乃忧心国事，并非针对大人您。沈大人回府后深感不安，特命下官前来，代他向林大人赔个不是。”
说着，他躬身作揖，态度诚恳至极。
林煜站在门内，神色淡然地看着他，心中却是一片雪亮。
昨日还恨不得将自己生吞活剥的沈御史，今天就派人来赔礼道歉？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他不动声色地说道：“钱大人言重了。沈御史忠君体国，乃我辈楷模，下官岂敢有怨言。”
那钱主事见林煜滴水不漏，笑容更盛，从袖中取出一张制作精美的鎏金请柬，双手奉上：“林大人果然胸襟宽广。为表歉意，沈大人今晚在府中略备薄宴，想请林大人务必赏光。一来是为昨日之事赔罪，二来，也是想与林大人这等奇才俊彦，好好请教一番经世济国之道。”
请柬的封面用赤金描绘着祥云纹路，华贵异常。
光是这张帖子，就足以显示出主人的权势与财力。
林煜的目光落在请柬上，没有立刻去接。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钱主事捧着请柬的手，稳稳地停在半空中，脸上的笑容依旧，但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和冷意。
院外的晨光熹微，将两人的身影拉得老长。
一阵微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在他们脚下打着旋，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沉默了片刻，林煜忽然笑了。
他伸手接过那张冰凉而华贵的请柬，指尖轻轻着上面凸起的鎏金花纹，语气轻松地说道：“沈大人盛情，林某岂敢不从。还请钱大人回复沈御史，今晚，林某一定准时赴宴。”
他的笑容灿烂，眼神却深邃如渊，仿佛己经看透了这请柬背后的一切算计与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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