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你的画会杀人
我叫林默，是个哑巴。
不是天生不会说话，是十二岁那年之后，我就再也没发出过声音。医生说这是创伤后应激障碍，我心里冷笑——他们懂什么？有些声音永远沉默反而能活得更久。
现在我靠画画吃饭。怪得很，那些贵得要死的画廊就喜欢买我的画，说是什么“承载着寂静的重量”。放屁，他们就是钱多烧得慌。
今天画廊搞展览，我穿着最贵的西装站在角落。聚光灯打在我的画上，《困兽之囚》西个字烫金镶在画框下方。画里是个水泥房间，窗户用木条钉死，地上有拖拽的痕迹。最诡异的是墙角画了个糖果包装纸，草莓味的真知棒，我特意用了荧光颜料，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粉。
“林老师真是天才！”画廊老板凑过来比划，唾沫星子差点溅我脸上。我后退半步，扯出个假笑。这些人永远不知道，我每幅画都是噩梦的碎片。
人群突然骚动。有个女人闯进展厅，米色风衣下摆沾着雨水，马尾辫扎得一丝不苟。她根本不像来看画的，眼睛像探照灯扫过每幅作品，最后死死定格在《困兽之囚》上。
我看着她嘴唇无声开合，读出一句：“不可能。”
她猛地转身抓住保安：“这幅画的作者在哪？”保安指向我时，我看见她瞳孔骤缩。大概没想到画家是个残疾人。
“市公安局刑侦支队苏芮。”证件啪地亮出来，“需要您配合调查。”
手机屏幕随之亮起，照片里是个和我画中几乎一模一样的房间——斑驳的墙面、断裂的窗棂，连地上污渍的形状都分毫不差。不同的是，照片墙角躺着个女孩，脖子缠着麻绳，眼睛瞪得像是要裂开。
“三年前的李晓蔓绑架案。”苏芮的指甲掐进画框，“您怎么知道现场细节？”
血液轰地冲上头顶。我疯狂比划着手语，助理连忙翻译：“林先生说这是艺术创作…”
“创作？”苏芮冷笑，“连警方未公开的细节都创作出来了？”
围观者举着的红酒泼洒在地，像一滩血。我突然喘不过气，那个糖果包装纸在视线里扭曲旋转。十二岁那年我也见过同样的真知棒，糖纸皱巴巴沾着血，塞在我被绑住的嘴里。
“林先生！”助理惊叫着想扶我，被我一把推开。我在众人惊恐的注视中掏出素描本，颤抖着画下此刻苏芮的脸——眉头紧锁，下颚绷紧，每个毛孔都写着怀疑。
撕下纸拍在她胸前。转身时听见她倒抽冷气，因为我背后写着：我只是个哑巴，不是傻子。
雨下得更大了。我钻进出租车，透过后窗看见苏芮仍站在画廊门口，手机贴在耳边说什么。霓虹灯掠过她的脸，明暗交错像戴了半张面具。
我知道她不会放过我。就像三年前那个雨天，我从绑架我的男人手里逃出来，光脚跑过十三条街。警察做笔录时我说不出话，只会画那个男人的背影。他们揉掉画纸说：“小孩子受刺激产生幻觉了。”
现在苏芮的眼神和当年那些警察一模一样。怀疑里掺着怜悯，仿佛在看一条被车轮碾过半截的狗。
手机在兜里震动，陌生号码发来彩信。点开是张模糊照片：我昨晚在家煮泡面的监控截图。下面附着一行字：
闭嘴对你比较好
手指掐得手机咯咯响。我突然想起画那幅画前做的梦——铁锈味的风，女孩哭喊的声音，还有糖果甜腻的香气。以前我总以为那是记忆的碎片，现在才惊觉可能是死亡的预告。
出租车停在老居民楼下。雨幕中三楼窗户黑着灯，我却看见窗帘轻微晃动。出门前明明拉得严严实实。
踩过积水坑时，我故意把钥匙串掉在地上。蹲下身假装捡钥匙，实则攥紧了兜里的防狼喷雾。这是十二岁之后养成的习惯，全世界都是潜在的凶手。
楼梯间声控灯坏了。我在黑暗里数着自己的心跳，像当年被锁在衣柜里数心跳等死。到三楼拐角时，突然嗅到淡淡的烟味，中华烟混着薄荷糖的气息。
302门前有滩水渍。门把手上沾着半枚泥印，比我鞋码大两号。
钥匙插进锁孔时，屋里传来细微响动。像是画架被碰倒，又像是…有人碰翻了我堆在墙角的旧画稿。
冷汗顺着脊椎滑下。我慢慢后退，突然冲向隔壁猛拍房门：“王阿姨！借点生抽！”
屋里的响动戛然而止。半分钟后，304门开条缝，王阿姨嘟囔着递出酱油瓶。我故意大声道谢，眼角瞥见自家门猫眼里的阴影移开了。
重新站在自家门前时，我掏出手机给苏芮发短信：“有人进我家，可能是李晓蔓案真凶。”
发送前却停住手指。万一她和那些人是一伙的呢？万一这本身就是个局？
最后我只拍下门把手的泥印发给她，配文：“恭喜，你的怀疑招来了正主。”
钥匙转动时，我忽然想起十二岁那个绑架犯说的话。他捏着我下巴往嘴里塞糖纸时笑得温柔：“乖孩子都懂得保持沉默，对不对？”
推开门，月光洒满一地。画架倒在地上，白纸散落如尸骸。
正中央那幅未完成的画被泼满红颜料，像淋漓的鲜血。泼颜料的人用刷子蘸着红色，留下一行狰狞大字：
你的画会杀人
我站在门口，心脏咚咚咚地敲着肋骨，好像下一秒就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那行血红的大字像一条毒蛇，死死缠住了我的脖子，让我喘不上气。
屋里静得可怕，只有雨水顺着窗沿滴答滴答的声音，像秒针在催命。
我不能慌。我告诉自己。十二岁那年之后，我就发誓再也不让自己陷入那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境。
我慢慢退到楼道里，背靠着冰凉掉粉的墙壁，掏出手机。手指有点抖，但我还是精准地找到了苏芮的号码。打字太快，按错了好几次。
“我家，有人进来。弄乱了我的画，留了句话。”我咬着牙，把刚才拍的那张触目惊心的照片发了过去。这次没加任何嘲讽的话。
发送成功的那一刻，我才感觉稍微活过来一点。不管她信不信我，至少现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另一个人知道我正在经历什么。
等待回复的时间格外漫长。楼道里的穿堂风阴冷潮湿，吹得我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死死盯着我家那扇虚掩的门，生怕里面突然冲出个什么人来。
手机终于嗡了一声。
苏芮：“位置。别进去，等我们。”
后面还跟了一条：“保护现场，也别破坏任何痕迹。”
我松了口气，又有点莫名的酸涩。这种被人当回事的感觉，陌生得让我鼻子发酸。我飞快地发了个定位过去。
大概过了十分钟，也许更久，楼下传来了急促但尽量放轻的脚步声。不是一个人。
苏芮第一个冲上来，还是那件米色风衣，头发比在画廊时乱了些，几缕碎发贴在额角，呼吸有点急。她身后跟着两个穿着警服、身材高大的年轻警察，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楼道。
看到我完好无损地靠在墙上，她似乎也松了口气，但语气还是硬邦邦的：“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指了指虚掩的房门。
苏芮对身后两个警察使了个眼色。那两人默契地一左一右靠近门边，其中一个从腰后摸出了手电筒，另一个的手按在腰间的警棍上。动作干净利落，一看就是训练有素。
苏芮则挡在我身前，压低声音：“什么时候发现的？听到或者看到什么异常了吗？”
我拿出素描本和笔，借着楼道昏暗的光线快速画了起来。我先画了个楼梯口的示意图，标出我回来的大概时间，然后画了那滩水渍和门把手上的泥印，在旁边写了个“大两号”。接着翻了一页，画了我推开门看到的景象——倒地的画架，散落的画纸，还有那幅被泼了红颜料、写了大字的画。
我把本子递给她。
苏芮看得非常仔细，眉头越皱越紧。“烟味？中华掺着薄荷糖？”她喃喃自语，猛地抬头看我，“你确定？”
我用力点头。那个味道太特别了，我绝对不会闻错。
就在这时，进去探查的一个警察探出头来：“苏队，里面初步看了，没人。不过……有点乱，你们进来的时候小心点。”
苏芮示意我跟着她，小心翼翼地跨进房门。
屋里比我想象的还要狼藉。画架倒了，颜料甩得到处都是，不少完成的画作被撕破或者踩上了脚印。但奇怪的是，我放在客厅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还好端端地放着，旁边那个我淘来的、价值不菲的古董小摆件也安然无恙。
这人好像不是来偷东西的，就是纯粹来搞破坏、来恐吓我的。
苏芮和那两个警察戴上了手套鞋套，开始仔细勘查。一个警察在检查门锁：“没有暴力撬锁的痕迹，可能是技术开锁。”
另一个警察正在给那幅被破坏的画和地上的痕迹拍照。
苏芮则站在屋子中央，目光像雷达一样扫过每一个角落。她最后停在了那幅被泼了红颜料的画前，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你的画会杀人……”她重复了一遍，转头看我，眼神复杂，“林默，你仔细想想，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或者……你的画，有没有可能触及到某些人的利益？或者……秘密？”
我愣住了。得罪人？我一个整天窝在画室里跟颜料打交道、连话都说不出来的哑巴，能得罪谁？至于画触及秘密……我的心猛地一沉。
那些画，大多源自我的噩梦和那些支离破碎、我不敢深想的记忆碎片。如果它们真的触碰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那只会和一件事有关……
我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苏芮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
突然，那个在检查门锁的警察“咦”了一声。他蹲在地上，用手电筒照着门框内侧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
“苏队，你看这个。”
我们都凑了过去。只见那深色的木质门框上，用极细的笔，画着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符号——一个被圆圈圈起来的、扭曲的星星。
那个符号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瞬间捅进了我记忆的最深处，捅得我五脏六腑都绞拧起来。冷汗唰地一下浸透了后背。
我认识这个符号。
十二岁那年，那个男人的皮带上，扣的就是这个图案的金属扣！他掐着我脖子把我按进衣柜时，那个金属扣硌得我生疼，我在极度恐惧中死死盯着那个扭曲的星星，把它刻进了骨头里！
他来了？！他找到我了？！
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了我的心脏。我眼前发黑，呼吸困难，踉跄着向后退去，后背猛地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林默！”苏芮惊叫一声，一把扶住几乎要的我。
她的手掌很烫，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一丝微弱的力量。我抬起头，正对上她惊疑不定的目光。她看看那个符号，又看看我惨白如纸、冷汗淋漓的脸，眼神骤然变得锐利无比。
“你知道这个符号，对不对？”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它代表什么？是谁留下的？”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铁锈堵死，只有急促而混乱的气音。巨大的恐慌和尘封多年的恐怖记忆如同海啸般将我淹没。我只能拼命地摇头，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笔。
苏芮死死盯着我，那双眼睛里不再是单纯的怀疑，而是混合了震惊、急切和一种近乎笃定的探究。她抓住我胳膊的手收紧了些。
“林默，”她一字一句地说，声音沉得像是要砸进我的灵魂里，“那起绑架案，还有今天的事，和你十二岁的经历，是不是根本就是同一回事？”
她的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混沌的脑海，也劈开了横亘在过去与现在之间的那层迷雾。
我浑身一颤，瞳孔骤然放大。
而就在这时，窗外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金属摩擦的“咔哒”声。
像是……某种枪械上膛的声响。
屋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苏芮和那两个警察的脸色猛地一变，几乎是同时做出了反应——瞬间熄灭了屋內所有的光源，猛地将我拽离窗边，压低身形隐藏在墙壁的阴影之下。
黑暗中，只剩下我们西人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以及窗外无边雨夜里，那不知来自何处、却分明是冲我们而来的、冰冷致命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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