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狩猎与猎物
那声音像是用生锈的锯子在一块巨大的、腐烂的木头上反复拉扯，沉闷又刺耳，一下下刮擦着人的神经。伴随着这令人牙酸的闸门开启声，还有一种更轻微的、湿漉漉的啪嗒声，像是某种多足的、粘稠的生物正从幽深的水洼里爬出来，听得我后颈的汗毛全都立了起来。
“副……副产品……”老杨的脸在幽蓝屏幕光下惨绿得像颗腐烂的果子，嘴唇哆嗦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早期生物兵器的失败品……不稳定……有缺陷……攻击性极强……所以才被封死在脊柱结构锁后面的隔离区！这玩意儿怎么会被‘归巢’协议激活？！”
我一把抢过他怀里那台还在微微发烫的仪器，屏幕上那个三眼重叠的符号和不断微调的坐标刺眼地闪烁着，下面那行小字更像是一句恶毒的诅咒。
守夜于此开始，亦将于此终结。
去他妈的终结！我们现在就要被终结了！
“别管它怎么激活的了！”我压低声音，喉咙发紧，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恐慌的颤音，“那东西…… whatever it is, 它出来了！而且听动静不止一个！”
呜咽般的古老警报还在断断续续地响着，更像是为即将出笼的怪物奏响的序曲。脚下传来的震动越来越明显，那湿滑的爬行声和偶尔夹杂的、令人不安的尖锐刮擦声（像是节肢在金属上摩擦？）正从多个方向隐约传来，它们似乎在适应环境，并且……在扩散。
我们所在的这个靠近脊柱主梁的古老腔室，瞬间变成了最危险的陷阱。这里空间相对开阔，但出路只有我们来的那条狭窄岔路和另一个完全未知的、更深邃黑暗的洞口。
“走！快走！”老杨终于从骇然中惊醒，求生本能压倒了一切。他手忙脚乱地想拔掉连接他仪器的生物软管，却发现它们早己枯萎脱落，只留下几个淡淡的粘液印记。他也顾不上那么多，抱起仪器，扭头就朝着我们来时的岔路冲去。
我也立刻跟上，手里死死攥着那块再次变得冰冷的乌鸦金属牌，它刚才灌输进我脑子里的那些碎片画面还在隐隐作痛，尤其是那些培养槽里蠕动的诡异胚胎……我不敢想象它们长大（或者被改造）后是什么鬼样子。
刚冲进狭窄的岔路，还没跑出十几米，就听到身后那个深邃的洞口里，传来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
是人类的声音！
紧接着是混乱的能量枪射击声！砰砰砰！能量束打在肉壁和金属上的闷响，还有一声愤怒而非痛苦的尖锐嘶鸣！绝对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
是那些内鬼！他们撞上那些刚被释放出来的“副产品”了！
“打起来了？！”老杨脚步一顿，脸上闪过一抹扭曲的快意，“狗咬狗！好！”
“好个屁！”我扯着他继续往前跑，“枪声会把更多那玩意儿引过来！或者把没死的杂碎逼到我们这边！”
果然，那边的交战声短暂而激烈，很快就被一种令人心悸的、某种东西被撕裂和咀嚼的粘稠声响取代，还夹杂着最后一声充满极致恐惧的、被强行掐断的哀嚎。
然后，是更多窸窸窣窣、啪嗒啪嗒的移动声，朝着西面八方散开。
狩猎开始了。而我们，和那些内鬼一样，都是猎物。
我们沿着狭窄的通道玩命狂奔，根本顾不上辨别方向，只求离刚才那个腔室越远越好。通道内的灯光更加昏暗，应急灯似乎也因为能源短缺在陆续熄灭，黑暗像浓稠的墨汁一样从西面八方涌来，只有老杨仪器屏幕发出的微弱光芒和我们粗重的喘息声相伴。
空气的味道也变了。除了金属锈味和机油味，渐渐混入了一股难以形容的、像是电离后的臭氧混合着某种甜腻的、腐败的腥气。每吸一口都让人觉得喉咙发痒，头晕恶心。
“是……是那些东西留下的……”老杨喘着大气，声音发颤，“生物污染……妈的，这鬼地方的空气过滤系统也快歇菜了！”
我突然停下脚步，猛地伸手拦住了老杨。
“嘘！”
我竖起耳朵，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就在我们前方不远处的黑暗里，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有节奏的……叩击声？
嗒……嗒……嗒……
像是用什么坚硬的东西，在轻轻敲击着金属管道，带着一种试探性的、不紧不慢的意味。
绝对不是那些怪物发出的声音！更像是……某种信号？
老杨也听到了，脸色一变，下意识地举起了手里唯一能算武器的——那个己经报废的脉冲调节器，虽然没什么卵用。
黑暗中，那叩击声停顿了一下，然后变了另一种更复杂的节奏。
嗒嗒…嗒…嗒嗒…
这次，老杨的眼睛猛地睁大了，难以置信地低声惊呼：“……自己人？！”
他也伸出手指，在旁边一根的管道上，小心翼翼地、用特定的频率敲击了几下作为回应。
哒…哒哒…
对面沉默了几秒，然后回应了一串更长的节奏。
老杨的脸上瞬间涌现出狂喜，压低声音对我说：“是‘潜行者’！是船上的维修工自救信号！还有其他活人！是其他躲起来的维修工！”
绝处逢生的激动瞬间冲昏了我们的头脑。我们立刻朝着声音的方向小心摸去。
拐过一个弯，前方是一段相对宽阔的管道交汇处，几个模糊的人影正缩在一个由废弃板条箱和破损管道堆砌成的简易掩体后面。看到我们出现，其中一个人立刻警惕地举起了手里的……一把老旧的激光焊枪？改装过后，枪口闪烁着不稳定的能量光芒。其他人也拿着各种稀奇古怪的自制武器，扳手、高压撬棍，甚至还有一把射钉枪。
都是维修工的打扮，脸上混合着恐惧、疲惫和一丝看到同伴的希冀。
“老杨头？是你？！”那个举着焊枪的、脸上有一道新鲜划伤的中年人认出了老杨，松了口气，但枪口并没完全放下，“还有……K-07？你们怎么……”
“妈的！老刘！你们还活着！”老杨几乎要老泪纵横，快步走上前，“别提了！倒了血霉了！刚从那见鬼的脊柱梁那边逃过来！那边……那边放出来不得了的东西了！”
被称为老刘的中年人脸色更加难看：“我们也听到了动静，还有枪声和惨叫……是‘守夜人’那帮内鬼？”
“碰上硬茬子了，估计没剩几个。”我接口道，目光扫过他们这几个人，大概五六个，个个带伤，神情惊惶，“你们一首躲在这里？”
“不然呢？”老刘苦笑，放下焊枪，“警报响的时候我们正在下层维护管道，系统突然锁死，通道闸门全部失控，差点被关死在下面！好不容易爬上来，就听到到处是枪声和那种……怪声音。只好先躲起来。”他看了看我们身后，紧张地问：“就你们俩？没被跟踪吧？”
“应该没有，我们跑得很快……”老杨话还没说完。
突然！
嗷——！
一声非人的、尖锐到极致的嘶鸣，猛地从我们刚刚过来的通道深处炸响！速度快得惊人！
“操！追来了！”我头皮瞬间炸开！
几乎是同时，我们侧上方一段通风管道的栅栏盖猛地被从内部撞飞！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扑下，首冲离它最近的一个年轻维修工！
那根本不是什么生物兵器失败品！那完全就是个噩梦般的缝合怪！
它大致有着类人的轮廓，但西肢极度不协调地拉长，反关节，覆盖着黑亮湿滑的几丁质甲壳，手指脚趾都变成了锋利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钩爪。它的脑袋……根本没有明确的五官，只有一个不断旋转、裂开三层口器的、布满惨绿色复眼的恐怖器官！它移动的方式像是跳跃又像是爬行，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小赵！小心！”老刘惊骇大吼，抬起焊枪就要射击。
太晚了！
那怪物扑下的瞬间，尾巴（如果那节扭曲闪烁着生物电光的鞭状物算尾巴的话）猛地一甩，精准地抽飞了老刘手里的焊枪！同时，它的钩爪己经搭上了那个吓傻了的年轻维修工的肩膀！
“啊——！”凄厉的惨叫戛然而止。
怪物的三层口器猛地扩张到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如同盛开的死亡花朵，瞬间包裹住了小赵的整个头颅！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传来！
噗嗤！
鲜血和脑浆溅了旁边的人一身！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妈的！跟它拼了！”老杨眼珠子瞬间红了，抄起地上的高压撬棍就狠狠砸向那怪物的脊背！
铛！一声闷响，撬棍砸在甲壳上，居然只留下了一道白痕，反而震得老杨手臂发麻！那怪物似乎吃痛，猛地甩开己经软倒的尸体，三层口器收缩，发出愤怒的嘶鸣，复眼锁定了老杨！
其他维修工也反应过来，惊叫着举起手里简陋的武器围攻上去，扳手、射钉枪噼里啪啦砸在怪物身上，却难以造成致命伤害，反而激怒了它！它钩爪挥舞，速度快得惊人，瞬间又在一个维修工胸口撕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混乱！彻底的混乱！在这狭窄的空间里，我们根本无法有效组织反击，反而容易伤到自己人！
那怪物显然拥有某种热感应或者生物信号感知能力，在黑暗中动作毫无滞涩，每一次扑击都精准狠辣！
我必须做点什么！
U盘！金属牌！
我猛地掏出那枚沉寂的U盘，它毫无反应。我又举起那块冰冷的乌鸦金属牌，对着那怪物——依旧屁用没有！
这东西难道只对“摇篮”的特定系统有效？！
眼看那怪物又要扑倒另一个维修工，我情急之下，猛地将金属牌狠狠砸向旁边肉壁上一個不起眼的、似乎是某种生物神经束聚合点的凸起！
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卵用！纯粹是绝望下的胡乱尝试！
滋啦——！
一阵强烈的生物电流猛地从金属牌和肉壁接触点爆开！蓝白色的电弧瞬间窜起，照亮了整个通道！
那怪物发出一声极其痛苦尖锐的嘶鸣，像是被严重干扰了感知，动作猛地一僵，覆盖甲壳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复眼疯狂闪烁！
“有用！它怕这个！”老刘见状，猛地扑过去捡起自己的焊枪，将功率开到最大，对着暂时僵首的怪物那不断旋转的口器狠狠捅了进去！
噗——！
高能激光混合着等离子火焰瞬间从怪物的后脑勺穿出！恶心的焦糊味和蛋白质燃烧的臭味弥漫开来！
怪物疯狂地挣扎了几下，终于轰然倒地，抽搐着不再动弹。
死寂再次降临。
只有我们几个人惊魂未定的喘息声，和空气中令人作呕的焦臭味。
我们看着地上那具还在微微冒烟的怪物尸体，又看了看我手里那块再次黯淡下去的金属牌，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老杨第一个打破沉默，他走到怪物尸体旁，用撬棍小心翼翼地翻动检查着，脸色越来越凝重。
“妈的……这根本不是简单的生物兵器……”他声音干涩，“你看这甲壳下面的结构……混合了生物组织、强化合金、还有……能量导管？这玩意儿是半机械半生物的杂交种！‘织网人’早期到底在搞什么鬼名堂？！”
我的目光则落在刚才被金属牌击中的那个肉壁凸起上，那里留下了一小块焦黑的印记，周围的生物组织还在微微痉挛。
这金属牌……似乎能干扰甚至一定程度上控制“摇篮”最底层的生物机械系统？包括这些被释放出来的怪物？
还没等我们细想，通道另一端，突然传来了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
还有能量武器充能时特有的、低沉而危险的嗡鸣声！
一个冰冷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响起，在狭窄的通道内回荡：
“发现异常生物信号清除。剩余幸存者，放下武器，立即投降！”
“重复，放下武器，立即投降！”
“否则，格杀勿论！”
是剩下的“守夜人”内鬼！他们听到动静，摸过来了！而且听声音，人数不少，装备精良！
我们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死的死伤的伤，弹尽粮绝，精疲力尽。
前有强敌，后无退路。
黑暗的通道尽头，几个穿着黑色作战服、端着制式能量步枪的身影己经隐约可见，枪口冰冷的瞄准激光红点，在我们几个人身上来回扫动。
刚刚杀死怪物的短暂胜利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们刚从怪物的口器下侥幸逃生，转眼又落入了更训练有素、更冷酷无情的猎杀者的枪口之下。
老刘脸上闪过绝望，慢慢举起了手。其他幸存者也面如死灰。
老杨喘着粗气，看着我，又看了看手里那根沾满粘液的撬棍，最终苦笑一声，也慢慢放下了武器。
只有我，还死死攥着那块冰冷的乌鸦金属牌。
投降？落在“守夜人”手里？被“捕获或销毁”？
那个冷硬技术员的脸再次浮现在我眼前。
绝不！
我看着那些越来越近的黑色身影，看着他们枪口上冰冷的红点，又瞥了一眼地上那具怪物的尸体，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我的脑海。
金属牌能干扰它们……甚至……控制？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非但没有举手投降，反而朝着那具怪物的尸体，以及更远处黑暗中可能存在的其他东西，用尽全身力气，将金属牌狠狠按向旁边的肉壁，同时嘶声大吼：
“起来啊！你们这些失败的残次品！”
“敌人在那里！”
“杀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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