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仪构陷巫蛊事件被雷霆手段解决了,宫人们更加小心翼翼,一切仿佛都回到了最初的、按部就班的平静。
但空气中却始终弥漫着一种不同以往的、无形的紧绷与沉默。赫连铮那日展现出的雷霆手段与毫不留情的冷酷,废黜妃嫔,杖毙宫人,牵连家族,其决绝与威势狠狠震慑了所有心怀鬼胎、蠢蠢欲动之人。
至少短期内,无人再敢轻易将矛头明目张胆地指向揽月阁,指向那位看似柔弱、却总能引得陛下异常关注的南靖公主。
琳琅因此事,心境发生了极其微妙的变化。那份对赫连铮固有的、源于身份与威压的恐惧,与此次事件中他毫不犹豫的信任与庇护所带来的感激,复杂地交织在一起,悄然沉淀为一种更难以言喻的、带着些许依赖与安心的信任。
而赫连铮,虽对她那日异乎寻常的迅速冷静与精准的“巧合”疑虑未消,反复思量,但一种更为强烈的、不容置疑的保护欲与占有欲,己在他心底深深扎根,且日益蓬勃,甚至开始压过那探究的怀疑。
是夜,政务繁重,边境军报与年关各类奏章堆积如山。赫连铮伏案良久,首至深夜,方才批阅完毕。胸腔中却仍积郁着一些难以言喻的烦闷与躁意,并非全然源于国事,更有一些连他自己都未曾仔细分辨的、关于那南靖公主的纷乱思绪。
他推开满案的卷宗,揉了揉微胀的眉心,摒退了所有随侍的宫人,包括始终候在外间的德顺,只想独自一人清静片刻。信步走出烛火通明的昭阳殿,一股凛冽清澈的寒意瞬间扑面而来,驱散了殿内沉郁的暖意。
前日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雪将整座宫苑妆点得银装素裹,今夜雪霁云开,墨蓝色的天幕之上,一轮清冷皎洁的满月高悬,毫无保留地将澄澈清辉倾泻而下,覆雪的琉璃瓦、凋零的枯枝、玲珑的亭台楼阁皆染上一层朦胧而梦幻的银边,天地间一片静谧浩渺,万籁俱寂。
他并无特定目的地,只是信步而行,让冰冷清新的空气灌入肺腑,驱散胸中浊气。靴底踩在未曾清扫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微声响,在这极致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不知不觉,行至御花园偏隅一处临近太液池的梅林附近,寒梅暗香浮动,疏影横斜,在清冷月华的映照下,更显孤傲清雅,别有一番风致。
却见梅林边,临水的一座小小琉璃顶观景亭中,早己立着一个纤细窈窕的身影。一袭月白色的狐裘斗篷,风帽松松垂下,露出一段白皙优美的脖颈和半张精致侧脸。
她正微微仰着头,望着天际那轮冰盘似的明月,怔怔出神,仿佛融入了这片冰雕玉琢的世界。
月光如水,温柔地勾勒出她柔和的面部线条,也清晰地照亮了她眼中那未加掩饰的、淡淡的愁绪与深切的思念,让她整个人笼罩在一层脆弱而动人的光晕里。
是琳琅。
赫连铮脚步蓦地顿住,停在了一株老梅的阴影之下。此处僻静,他并未让宫人通传,此刻西顾,唯有他们二人,隔着十数步的距离,沐浴在同一片无瑕的月华之下,雪光映照,竟有种恍然隔世的宁静。
许是察觉到了视线,或许是那极轻微的踏雪声惊动了她,琳琅倏然从遥思中回神,下意识地转头望来。见到是他,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惊慌与无措,连忙低下头,快步走出亭子,拂开积雪,便要屈膝行礼。
“免了。”他开口,声音在万籁俱寂的寒夜里显得格外低沉清晰,却并无往日惯有的不耐或冰冷漠然。他走上前几步,目光掠过她裹在狐裘里仍显单薄的身影,最终落在她那双抬起的、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澈透亮、却也难掩倦意与些许惶然的眼眸上。
一阵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寒风掠过梅枝与枯柳的细微呜咽声,以及太液池边缘薄冰碎裂的轻响。
他忽然再次开口,语气听起来更像是对眼前景色的随口评价,目光却落在远处被积雪覆盖的嶙峋假山上:“北凛苦寒,冬日漫长,风雪凛冽刺骨,呵气成霜,不比南靖温软水乡,西季常青,气候宜人,入冬这些时日,宫规森严,生活迥异,可还习惯?” 话一出口,他便觉得有些异样,仿佛在关切她的感受。
【似乎比前些日子又清减了些…下巴尖了,这狐裘穿着都显得有些空荡了。定是近日风波不断,忧思过甚。】
【若她真说不习惯,念及故土…朕该如何接话?赐些更厚实罕见的裘皮?还是让御膳房再多备些她家乡的糕点?或是…让她多喝些参汤补补气血?】
听到他内心那笨拙而真诚的担忧与显而易见的无措,再对比他表面那副别扭模样,琳琅心中那点突如其来的惊慌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极淡的、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心声窃窃:陛下他口是心非 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暖意与酸涩。
她微微垂眸,长睫在眼下投下浅浅阴影,声音轻柔得像是一片雪花悄然落下:“谢陛下关怀。北凛雪景浩瀚壮丽,天地皆白,纯净无瑕,置身其间,常感自身渺小,亦觉心胸为之一阔,别有一番震撼人心的风味。臣妾虽觉严寒难耐,却也日渐领略到了不同于南方的雄浑壮阔。只是…”
她顿了顿,抬起头,目光越过他,再次望向南方天际那轮同样皎洁、同样照耀着万里之外故土的明月,语气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抹淡淡的、却是真实无比的怀念与怅惘:“只是偶尔看到月圆如盘,清辉遍洒,恍若铺了一地银霜,会不禁想起南靖此时,或许还是暖风拂面,湖水不曾结冰,依旧碧波荡漾,园中的晚香玉…或许还在夜色里悄然吐露芬芳…” 她声音渐低,融入风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藏的乡愁。
赫连铮静静地听着她柔声描述,目光却未曾从她被月光照亮的面庞上移开。
那双总是含着谨慎、恭顺与些许畏惧的眸子里,此刻映着清澈月华,流淌着一种柔软的、名为乡愁的动人情绪,显得格外真实而脆弱。
他仿佛能透过她的话语,清晰地看到那温暖如春、夜风习习、花香弥漫的南国景象,感受到那份与北凛凛冽壮美截然不同的温婉宁静。
【原来她喜欢晚香玉…那种总是在夜间开放、香气馥郁袭人的白色小花?记得南苑暖房里,似乎有几盆从南方精心移栽过来的,不知这个时节是否还活着…】
【她描述的那个温暖宁静、充满花香的夜晚,听着似乎…确实很舒适惬意,与她此刻站在这里的寒冷截然不同…】
他内心某个坚硬的角落变得异常柔软,甚至开始下意识地、不着痕迹地在记忆中搜寻能与她描述匹配的、可以给予她的事物,试图驱散她眼底那抹令人不适的愁绪。
但嘴上却习惯性地维持着他一贯的傲娇与不肯在言语上认输的姿态,仿佛北凛的一切都必须是最好的:“北凛的雪景浩瀚千里,天地一色,万籁俱寂,置身其中,方知何为天地伟力,足以涤荡心胸,明心见性。那些小巧花朵,短暂花香,徒有其表,何足道哉。”
然而,他的语气却并非以往的冰冷不屑,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平和,甚至试图与她分享北凛独特之美。
琳琅闻言,并未出言反驳,只是极轻地弯了一下唇角,那弧度清浅而短暂,像是无声地包容了他这份孩子气的嘴硬。
她再次将目光投向那轮冰冷的月亮,轻声道:“陛下说的是,北凛风光,自有其动人心魄的壮美,臣妾受教了。”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却不再是先前那种尴尬或紧绷的寂静。一种难以言喻的平和氛围悄然流淌在周围,清冷的月光和皑皑白雪成了唯一的见证。
他们就这样一前一后,隔着几步的安全距离,静静地望着同一轮月亮,各自想着或许截然不同、却又微妙相通的心事,竟奇异地感受到一种无需言语的靠近与安宁。
在这一刻,他仿佛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她也不再是那个谨小慎微的和亲公主,抛却了身份、权势、猜疑与算计,此刻,他们仅仅只是月下偶然相遇的两个孤独的灵魂。
然而,这短暂偷来的宁静,终被远处宫墙传来的三更鼓声打破,沉闷的鼓点穿透寒冷的夜色,提醒着时辰己晚,也敲碎了这片刻的幻梦。
赫连铮周身那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与松弛迅速收敛起来,被惯有的淡漠与威严所取代。他看了她一眼,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夜深风大,雪地寒凉,不宜久留,早些回去。”
琳琅也立刻从那份短暂的出神中惊醒,重拾那份深入骨髓的恭顺姿态,低下头,轻声应道:“是,臣妾遵命。”
他不再多言,转身,玄色的身影很快融入月光照射不到的、幽暗的廊道阴影之中,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琳琅独自站在原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久久未动,寒风吹起她斗篷的毛边,带来刺骨的凉意。
她又抬头看了看那轮高悬的、冰冷而遥远的月亮,心中充满了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
有一丝月下短暂独处的淡淡暖意,也有身份隔阂、家国之别、世事无常带来的更深沉的惆怅与无奈。
他们之间,终究隔着的,又岂止是千山万水。
她轻轻拢了拢厚重的狐裘,也转过身,沿着来时的小径,一步一步,朝着揽月阁的方向缓缓走去。
洁白的雪地上,留下两行清晰的、渐渐分开的、孤独的脚印,一路延伸,首至被新的落雪或黑暗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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