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芳斋的窗棂上还沾着清晨的露水，阳光透过雕花格子洒进来，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影。小燕子抱着膝盖坐在门槛上，手里捏着半颗昨天从御花园摘来的海棠果，果肉早就没了水分，只剩下皱巴巴的果皮，像极了她此刻乱糟糟的心绪。
紫薇端着一碗刚温好的杏仁酪走出来，见她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将碗递到她面前：“先喝点东西吧，从早上起来就坐着发呆，再这么下去，身子该熬不住了。”
小燕子抬头看她，眼眶还有些泛红——昨天宫宴散后，她回淑芳斋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脑子都是萧陵羡说“你的表演比所有歌舞都有趣”时的坦荡笑容，还有永琪当时落在她身上的、带着几分阴鸷的眼神。她不是傻子，永琪那点心思她隐约能懂，可懂归懂，真要彻底斩断那点残存的念想，心里又像被猫抓似的，空落落的。
“紫薇，”她接过杏仁酪，却没喝，只是盯着碗里漂浮的杏仁碎，“你说……人是不是都这么奇怪？之前他对我冷冰冰的，我气到想再也不理他；可现在他又来哄我，我反而更乱了。”
她口中的“他”，自然是五阿哥永琪。自上次御花园“自保”事件后，永琪对她的态度就冷了许多，见了面要么点头而过，要么干脆绕着走。可昨天宫宴上，萧陵羡对她的欣赏太扎眼，永琪像是突然醒过神来，今天一早就揣着东西，堵在了淑芳斋门口。
紫薇在她身边坐下，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院角那棵老海棠树——去年这个时候，小燕子还爬在树上，给永琪摘最顶端的海棠果，笑得像只偷了糖的猴子。那时的永琪，眼里是藏不住的温柔，会仰头叮嘱她“小心点，别摔下来”，会把她递下来的果子小心翼翼揣进怀里，说“这是小燕子摘的，要留着慢慢吃”。可如今，那份温柔里掺了太多东西，有算计，有权衡，还有几分不甘。
“不是你奇怪，是人心本就复杂。”紫薇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但小燕子，你要想清楚，你纠结的到底是‘他的道歉’，还是‘你心里那点没放下的念想’。当初他在皇上面前不肯为你说话，是真的；后来对你冷淡，也是真的。现在他回头，你要问问自己，他是真的懂你、疼你，还是只是怕你被别人抢走？”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得小燕子清醒了几分。她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就听见院外传来小邓子的声音：“五阿哥，格格在里面呢，您稍等，奴才这就去通传——”
“不必了，我自己进去。”永琪的声音紧接着传来，带着几分刻意的温和。
小燕子猛地站起身，手里的杏仁酪晃了晃，洒出几滴在衣襟上。她下意识地想擦，却被紫薇按住了手——紫薇冲她摇了摇头，眼神里藏着提醒：别慌，看他怎么说。
永琪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锦袍，手里捧着一个紫檀木的盒子，脚步轻快地走进来。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目光落在小燕子身上时，还特意放柔了几分：“小燕子，昨天宫宴上，我……我不该对你那般冷淡，你别往心里去。”
小燕子抿着唇，没说话。她看着永琪，突然觉得有些陌生——眼前的人还是那个会陪她爬树、陪她闹的五阿哥，可他眼底的那点急切，却让她觉得不舒服。
永琪见她不吭声，便上前一步，将紫檀木盒子递到她面前：“这是我母妃当年留下的一块玉佩，成色极好，我想着你或许会喜欢，就拿来给你了。算是……算是我给你赔罪的礼物。”
他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块碧绿色的玉佩，雕着缠枝莲的纹样，阳光一照，还泛着温润的光。这样贵重的东西，小燕子以前连见都少见，可此刻看着它，却没半点欢喜，反而想起上次永琪为了自保，说“小燕子只是一时糊涂”时的模样。
“五阿哥，”她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那个盒子，“这玉佩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永琪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小燕子，我知道上次的事是我不对。我那时候也是没办法，皇阿玛在气头上，我若是替你说话，只会让他更生气，反而害了你。你相信我，我心里是有你的。”
这话听着合情合理，可小燕子却想起紫薇昨天跟她说的话：“真正疼你的人，不会在你受委屈的时候，先想着‘自保’。”她咬了咬下唇，抬头看向永琪，眼神里带着几分迷茫：“五阿哥，你说心里有我，可你知道我喜欢什么吗？我喜欢在草原上骑马，喜欢无拘无束地跑，喜欢不用每天对着规矩束手束脚。你能给我这些吗？”
永琪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问。他下意识地想说“宫里有宫里的好，我能给你荣华富贵”，可话到嘴边，又想起昨天萧陵羡说“要带小燕子回蒙古过无拘无束的生活”，心里顿时涌上一股莫名的烦躁。
“小燕子，宫里虽有规矩，可我能护着你啊。”他换了个说法，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蒙古多苦啊，风吹日晒的，哪有宫里舒服？你要是喜欢骑马，我可以在京郊给你建个马场，天天陪你骑，好不好？”
小燕子看着他，突然笑了——不是以前那种爽朗的笑，而是带着几分自嘲的笑。她终于明白，永琪从来都不懂她。他以为的“好”，是锦衣玉食，是有人护着，可她想要的，是自由，是不用被“阿哥妃嫔”的身份绑住的生活。
“五阿哥，”她收起笑容，语气平静了许多，“谢谢你的玉佩，也谢谢你的心意。只是……我还没想好。你先回去吧，让我再想想。”
永琪还想再说什么，可看着小燕子那双清明的眼睛，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知道，此刻逼得太紧反而不好，不如给她点时间，让她想清楚——他不信，小燕子会放着京城的荣华富贵不要，去蒙古受那份苦。
“好，我不逼你。”他把盒子合上，递到紫薇手里，“紫薇，这玉佩你先替小燕子收着。等她想通了，自然会明白我的心意。”说完，他又深深地看了小燕子一眼，才转身离开。
淑芳斋里静了下来，只剩下风吹过海棠树叶的沙沙声。小燕子看着永琪离开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说不出的难受。
紫薇把那个紫檀木盒子放在石桌上，叹了口气：“小燕子，你现在心里是不是更乱了？”
小燕子点了点头，蹲下身，双手抱着头：“我以前总觉得，五阿哥是懂我的。可今天他说的那些话，我才发现，他根本不知道我想要什么。可……可我还是有点舍不得，毕竟我们以前那么好。”
紫薇也蹲下来，轻轻拍着她的背：“舍不得是正常的，毕竟那段日子是真的开心。可小燕子，开心不代表合适。你要记得，真正的感情，不是你勉强自己去适应他的生活，而是他愿意陪着你，去过你想要的生活。”
她顿了顿，看着小燕子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就像萧王爷，他知道你喜欢自由，就说要带你回蒙古；他知道你不喜欢规矩，就说府中绝不纳妾。这些，不是随口说说的客套话，是他真的把你的喜好放在了心上。”
小燕子抬起头，眼里还带着泪光，可眼神却比刚才清明了许多。她想起萧陵羡在御花园里，接过她递过去的果子时，那种自然的笑容；想起他在宫宴上，首言不讳说她的表演有趣时，那种坦荡的模样。那些瞬间，都让她觉得，自己是被理解的。
“紫薇，”她吸了吸鼻子，“我好像有点明白你的意思了。可……可我还是怕。我怕我选错了，以后会后悔。”
“没人能保证自己永远不选错，”紫薇笑着擦去她脸上的眼泪，“但我们可以保证，每一个选择，都是跟着自己的心走的。就算以后真的后悔了，也不会怪自己当初没勇敢过。”
阳光渐渐升高，透过海棠树叶的缝隙，落在小燕子的脸上。她看着石桌上那个紫檀木盒子，又想起萧陵羡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心里的纠结慢慢散了些。或许，她真的该好好想想，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陪她走到最后。
而此刻的永琪，刚走出淑芳斋没多远，就遇上了迎面而来的尔康。尔康见他脸色不太好，便停下脚步，问道：“永琪，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是跟小燕子闹不愉快了？”
永琪皱着眉，语气里带着几分烦躁：“没有，只是她还在犹豫。尔康，你说萧陵羡那个蒙古人，是不是真的想娶小燕子？他到底给小燕子灌了什么迷魂汤，让她连京城的荣华富贵都不放在眼里了？”
尔康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永琪，你错了。小燕子不是不想要荣华富贵，她是不想要被束缚的生活。萧王爷能给她的，是你给不了的自由。如果你真的想留住她，就该站在她的角度想想，而不是一味地觉得，她该留在京城。”
永琪愣了一下，显然没听进去尔康的话。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小燕子是他的，绝不能让萧陵羡把她抢走。不管用什么办法，他都要让小燕子回心转意，留在他身边。
这种强烈的占有欲，像一颗种子，在他心里悄悄发了芽。他不知道，这颗种子日后会结出怎样的果实，更不知道，他此刻的执念，会让小燕子彻底对他失望，最终走向一条与他截然不同的路。
淑芳斋里，小燕子终于拿起了那个紫檀木盒子。她打开盒子，看着里面那块碧绿的玉佩，眼神复杂。过了一会儿，她又轻轻合上盒子，把它放回石桌上。
“紫薇，”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眼神里多了几分坚定，“我想好了，我要先跟萧王爷好好聊聊，看看他说的蒙古生活，到底是不是我想要的。至于五阿哥……我想，我需要再给他一点时间，也给我自己一点时间，把以前的那些念想，好好理清楚。”
紫薇看着她眼里的坚定，笑着点了点头：“好，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
风吹过淑芳斋的庭院，海棠树上的花瓣轻轻飘落，落在石桌上的紫檀木盒子上。仿佛连时光都在这一刻放慢了脚步，等待着小燕子做出那个改变她一生的决定。而所有人都不知道，这场关于选择与心动的纠葛，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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