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倒春寒来得快去得也快。
第二天日头出来,天气便迅速回暖。
上河村的茶林虽然遭了灾,但在陈立言的指挥下,损失被降到了最低。
村里最有经验的老茶农福生叔公,在茶林里转了一整天,傍晚时分他回到祠堂,向老族长陈正德汇报,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族长,万幸啊!我仔细看过了,除了顶上那一小撮嫩芽被冻死,底下的茶树根基稳固,大部分的侧芽都保住了。今年的春茶,至少还能有六七成的收成!”
六七成!
这个数字让祠堂里所有议事的村中长辈都倒吸一口凉气。
所有人都以为今年会颗粒无收,没想到竟保住了大半。
按照去年的行情,六七成的收成,至少也能卖回十几两银子。
十几两银子,足够村里应付一年的公共开销,还能略有结余。
“立言那娃儿的三策,真是神了!”福生叔公感叹道,“特别是那熏烟的法子,简首闻所未闻,却救了咱们全村的命根子。”
祠堂里一片寂静,所有人的脑海里,都浮现出那个在茶林里奔走指挥的小小身影。
老族长陈正德沉默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看不清他的表情。
良久,他将烟杆在桌上重重一磕。
“今晚,全村所有户主,祠堂议事,一个都不能少!”
夜幕降临,上河村的祠堂灯火通明。
村里八十多户人家的户主,无论长幼,全部到齐。
男人们或蹲或站,挤满了整个祠堂,所有人都知道,今晚族长有大事要宣布。
陈立言也被苏氏带着,坐在了祠堂的一个角落里。
他安静地看着,一言不发。
等所有人都到齐,陈正德站起身,目光如炬,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今天的事,大家都看到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一场倒春寒,差一点就断了我们上河村的根。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靠天吃饭,这碗饭,端不稳!”
村民们默默点头,深以为然。
“我们祖祖辈辈都守着这片山,以为勤快就能有饭吃。可老天爷一不高兴,我们一年的辛苦就全白费!”
陈正德的语气变得激动起来,“为什么?因为我们没本事,我们不识字,我们不懂天地的道理!我们只能像睁眼瞎一样,任由老天爷摆布!”
他顿了顿,猛地将手指向了角落里的陈立言。
“可立言不同!”
“他一个七岁的娃儿,就因为他爹教他读过几天书,他就懂我们所有人都不懂的道理!他一句话,一个法子,就救了我们全村的命!这就是读书的用处!这就是知识的本事!”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陈立言。
陈立言坦然地迎着所有人的目光,不闪不避。
“我今天叫大家来,就是要商议一件事。
陈正德深吸一口气,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我决定,从今年起,将茶林卖出的所有公账银钱,全部拿出来,不再均分,也不再存着,就只办一件事!”
“倾我们全村之力,砸锅卖铁,供一个人读书!”
“就供陈立言!”
话音落下,整个祠堂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把十几两银子全给一个娃儿读书?”
“族长,这可使不得啊!这钱是全村人的!”
“就是啊,读书是个无底洞,一年十好几两银子,咱们村哪里供得起?”
反对的声音此起彼伏,群情激动。
“都给我闭嘴!”
陈二牛猛地站了出来,他指着陈正德,眼睛通红。
“族长,我不同意!凭什么?就凭他今天碰巧救了茶林?那十几两银子,拿来买几头牛,多开几亩荒地,全村人都能吃饱饭!拿去给他读书,万一他考不上呢?那不是把钱全扔水里了?我们全村人跟着他喝西北风吗?”
陈二牛的话,说出了在场大部分人的心声。
这是最现实的问题。
投资一个孩子读书,风险太大了,大到他们这个贫穷的村庄根本承受不起。
祠堂里乱成一团,支持和反对的声音吵作一团。
陈正德气得浑身发抖,却压不住场面。
就在这时,陈立言站了起来。
他小小的身影,在摇曳的烛火下,显得格外单薄。
他没有走向争吵的人群,而是走到了祠堂中央,走到了供奉着陈氏祖宗的牌位前。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破旧的衣衫,然后,双膝跪地,对着祖宗牌位,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整个祠堂,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陈立言抬起头,目光清澈,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对着牌位,用一种无比庄重肃穆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陈氏子孙陈立言,今日在此立誓。”
“若得上河村父老乡亲倾族相助,得以为学。”
“有朝一日,若能金榜题名,身着锦袍。”
“必将报答乡梓,为上河村修路、办学,让所有陈氏子孙,人人有衣穿,人人有饭吃,人人有书读!”
“若违此誓,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他稚嫩的声音,在空旷的祠堂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重重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这是一个七岁孩子的誓言。
这是一个用性命做抵押的承诺。
祠堂里,死一般的寂静。
陈二牛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些原本还在为十几两银子争吵的村民,此刻都羞愧地低下了头。
他们看到的是一个孩子,用他稚嫩的肩膀,试图扛起整个村庄的未来。
老族长陈正德看着跪在地上的陈立言,老泪纵横。
他颤颤巍巍地走上前,将陈立言扶了起来。
然后,他转过身,面向所有村民,声音沙哑地问道。
“你们,谁还反对?”
没有人说话。
“好!”
陈正德环视一圈,然后,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震惊的举动。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对着面前的陈立言,缓缓地,跪了下去。
“族长!”
“使不得啊!”
村民们大惊失色,纷纷上前要扶。
陈正德却摆了摆手,他看着陈立言,一字一句地说道:“我陈正德,代表上河村八十三户人家,应下你的誓言!”
“从今往后,你不再是陈家立言,你是我上河村的小先生!”
“我们全村人,砸锅卖铁,供小先生读书!”
说完,他重重地,磕下了一个头。
他身后,福生叔公,陈二柱,以及所有村民,无论长幼,都沉默了。
他们看着白发苍苍的族长,看着眼前这个眼神坚毅的孩子。
终于,一个汉子,扔掉了手里的烟杆,双膝一软,也跪了下去。
一个,两个,三个
黑压压的人群,如同被风吹过的麦浪,一片一片地,全都跪了下去。
他们跪的,不仅仅是一个孩子。
他们跪的,是上河村几百年来,第一个看得见的希望。
这一夜,上河村祠堂的烛火,亮了整整一夜。
一个沉重而悲壮的诺言,就此立下。
全村的命运,与一个七岁的孩子,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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