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师礼次日,陈立言的启蒙课正式开始。
上课的地点不在屋外,而在老族长陈正德自家的堂屋里。屋子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一张八仙桌两张方凳便是全部的陈设。
陈正德换上了一身寻常的短褂,少了族长的威严多了几分师者的慈祥。他从一个陈旧的木箱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本用麻线重新装订过的书。书页泛黄卷边,上面满是模糊的指印,显然己传承多年。
这便是上河村唯一的一本启蒙读物,《三字经》。
“立言,读书是苦事也是天下第一等的大事。”陈正德的表情很严肃,“既行了拜师礼从今日起你就没了退路,须得收起所有玩心一心向学,可能做到?”
“学生明白。”陈立言挺首了小小的身板恭敬地回答。
陈正德满意地点点头。他翻开书的第一页,准备从最基础的教起。
他教书的方法是村里代代相传的老办法,一个字一个字地指,一句一句地念。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陈正德用他那带着浓重乡音的语调念一句,便让陈立言跟着念一句。他做好了准备,一个七岁的孩子哪怕再聪明,一上午能磕磕巴巴地记住这开篇西句,就算得上是天资聪颖了。
他念完第一遍,看着陈立言示意他跟读。
陈立言却没有立刻开口。他只是闭上眼睛,仿佛在回味刚才听到的句子。
片刻后他睁开眼,用一种比陈正德更标准、更富韵律的语调,将刚才那西句一字不差地背了出来。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陈正德捋着胡须的手停在了半空。他有些惊讶,但还在预料之中。这孩子记性好,他是知道的。
“不错。”他压下心中的惊讶,继续往下教,“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他这次只教了两句,想看看陈立言的极限在哪里。
陈立言依旧是听完便闭目,随即张口便来。
“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他背完,却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往下背。
“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名俱扬。”
他不仅背出了刚教的两句,甚至连后面他只听过一遍的,也全部记了下来,分毫不差,如同亲眼见过书本一般。
陈正德端起茶杯正要喝水,听到这里手猛地一抖,茶水洒出来几滴,烫在了他的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
他放下茶杯,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你你”
过耳成诵!
老族长陈正德的心狠狠地跳了一下。老族长陈正德知道有些天才能过目不忘,可这听一遍就能背诵的本事,他活了六十五年,只在那些走南闯北的说书先生的故事里听过!
“老师,我背错了么?”陈立言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
“没没错”陈正德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以前当真没学过?”
陈立言摇了摇头:“不曾。只是听老师您念了一遍,就就记住了。”
陈正德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决定拿出真正的考验。死记硬背的天才虽然少见,但终究只是记性好。能解其意的,才是真正的璞玉。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立言,你既能背诵,可知这‘教之道,贵以专’,作何解?”
这个问题,在他看来,己经是极难的了。村里人只知道要教孩子,却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陈立言思索片刻,回答道:“学生以为,这句话是说,教导孩子的方法,最宝贵的地方在于专心致志、持之以恒。”
这个解释中规中矩,陈正德点了点头,正准备继续往下说。
陈立言却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但学生还以为,这‘专’字,不止是对学生说的,更是对教导者,乃至对我们整个村子说的。”
陈正德愣住了,示意他说下去。
“我们上河村,家家户户都想让孩子识字,但东家学一天,西家学两天,孩子的心是散的,自然学不好。这便是‘不专’。”
“昨日,全村父老立下倾族之诺,将所有希望寄予学生一人。这便是将全村之力,专于一处。我想,这亦是‘贵以专’的道理。只有像这样,将所有的心思、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一个地方,才能把事情办成。”
他没有说任何高深的大道理,只是将书上的圣人之言,与昨天发生在全村人身上的事,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轰!
陈立言的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陈正德的脑海里猛然炸开。
他穷尽一生,也只是将《三字经》当成教娃儿认字的课本。
可眼前这个七岁的孩子,却能从这最简单的六个字里,悟出治家、乃至治村的道理!
这哪里是解经?这分明是经世致用之学!
陈正德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看着眼前的陈立言,那张稚嫩的脸上,透着一股与年龄完全不符的深邃与睿智。
这一刻,他心中最后的一丝疑虑,彻底烟消云散。
他终于明白,自己赌上的,不是一个聪明的孩子,而是一个真正的、足以改变上河村命运的妖孽!
不,不是妖孽!
是文曲星!是上天派下来拯救他们上河村的文曲星!
“哈哈哈哈哈哈!”
陈正德突然爆发出了一阵畅快淋漓的大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他猛地站起身,一把抱起陈立言,在他额头上重重地亲了一口。
“好!好一个‘教之道,贵以专’!好一个上河村的小先生!”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抱着陈立言就在堂屋里转起了圈。
当天下午,老族长陈正德亲自出面,将村里所有户主又叫到了祠堂。
他没有多说别的,只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陈立言今日的惊人表现,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当村民们听到陈立言“过耳成诵”,听到他从《三字经》里悟出了“全村要专心办事”的道理时,整个祠堂陷入了一片死寂。
随即,爆发出了一阵比救灾成功时还要热烈百倍的惊呼。
“天呐!这这是神童啊!”
“何止是神童,我看就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了!不然怎么能从咱们都听不懂的书里,听出咱们庄稼人自己的道理!”
陈二牛也在人群里,他听得目瞪口呆,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他默默地走到墙角蹲了下去,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从这一天起,“神童”之名,传遍了上河村的每一个角落。
村民们看陈立言的眼神彻底变了。
那是一种看待神明般的、充满了敬畏与狂热的眼神。
他们不再觉得供养陈立言读书是一种投资,而是一种荣耀,一种侍奉神明的无上荣光。
全村人的心,前所未有地凝聚在了一起。
他们坚信,这个被他们称作“小先生”的孩子,必将带领他们,走向一个光明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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