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的冬天来得比往年早。十一月末的一场冷雨过后，教学楼的走廊窗户上就结了层薄霜，清晨的阳光撞上去，碎成千万片银星子，落在晚晚的课桌上。她攥着笔杆，指尖蹭过笔记本上的墨点——那是昨天数学课上，牧野突然转头时，她慌慌张张戳出来的洞。
第三排的玻璃窗缝漏着风，卷着走廊转角的梧桐叶擦过窗沿。晚
晚缩了缩脖子，把浅粉色围巾往上拽了拽——那是牧野上个月用攒了两周的零花钱买的，说她戴这个颜色像校门口卖的糖炒栗子，暖得让人想咬一口。可现在她不敢让同学看见这条围巾，上周班会课班主任扶着眼镜说"有些同学最近心思飘得很"时，晚晚分明看见前排的林小棠回头瞥了她一眼，嘴角带着促狭的笑。
早自习的铃声刚响，牧野抱着一摞作业本从走廊那头过来。他穿蓝白校服，外套搭在臂弯里，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白色卫衣——还是晚晚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晚晚赶紧低头翻课本，鼻尖蹭到书页上的桂花香——是上周她偷偷塞在牧野抽屉里的错题本，回来时自己的课本上沾了他外套口袋里的桂花。
牧野的脚步声在她桌前顿了顿。晚晚盯着课本上的"三角函数"西个字，听见他把作业本轻轻放在讲台上，又听见他转身时，校服衣角擦过桌沿的声音。她用余光扫过去，看见牧野的耳尖红了，像春天里刚开的桃花。首到他走进第五排的座位，晚晚才敢抬起头，刚好撞进牧野转过来的眼神。
两人都慌了。晚晚赶紧低头，把课本翻得哗啦响，却没看见自己的耳尖比牧野更红；牧野则迅速转回脸，假装揉眼睛，指尖却偷偷摸了摸卫衣口袋——里面装着晚晚昨天放在他抽屉里的便利贴，上面写着"第三题的辅助线要画在斜边中点"，末尾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太阳。
数学课上的粉笔灰飘得满教室都是。晚晚盯着黑板上的正弦曲线，余光却黏在牧野的后脑勺上。他的头发刚剪过，发梢还翘着，像只炸毛的小奶猫。突然，牧野的笔掉在地上，他弯腰去捡，视线刚好扫过晚晚的课桌。两人的眼神撞在一起，像两颗火星子落在干柴上——晚晚的心跳瞬间窜到喉咙口，手里的橡皮"啪嗒"掉在地上，滚到了前排同学的脚边。
"苏晚晚，"数学老师推了推眼镜，"上来解这道题。"
晚晚站起来时腿有点软。她攥着粉笔，粉笔灰钻进指缝，痒得她想笑。黑板上的几何图形在眼前晃，她却突然想起上周六的下午——那时他们还敢一起去操场散步，牧野蹲在桂花树下捡桂花，说要给她做桂花香囊。风把他的刘海吹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晚晚伸手帮他把刘海拨回去，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指尖烫得像夏天的冰淇淋。
"苏晚晚？"老师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
晚晚赶紧低头看题，粉笔在黑板上划出道白痕。她听见第五排传来轻微的咳嗽声——是牧野在提醒她辅助线的位置。晚晚的嘴角忍不住翘了翘，粉笔尖顿了顿，终于画出正确的线条。
放学铃响时，夕阳把教学楼的影子拉得老长。晚晚收拾书包的动作慢了半拍，听见后排的男生喊"牧野打球去啊"，她的指尖顿在抽屉边缘——里面躺着一瓶常温的娃哈哈矿泉水，瓶身被她攥得皱皱的，标签上的"AD钙奶"西个字都模糊了。
她抱着书包往走廊走，路过楼梯转角时停住脚。桂花树下的石凳还留着秋天的温度，晚晚躲在树干后面，望着操场那头的篮球场。橘红色的夕阳裹着牧野的身影，他跳起来投篮时，卫衣下摆掀起来，露出腰际的浅褐色胎记——那是上次他帮晚晚捡掉在水池里的笔记本时，晚晚不小心看见的。
篮球架上搭着牧野的校服外套，口袋里露出半张便利贴——是晚晚今早塞进去的，写着"放学别忘喝温水"。晚晚摸着自己口袋里的纸条，指尖蹭过上面的圆体字"加油"，那是她用妈妈的口红笔写的，怕铅笔字被风吹走。
操场的风卷着灰尘吹过来，晚晚的围巾滑下来，她赶紧拽住。远处的牧野正在和同学抢球，额头上的汗滴在水泥地上，很快蒸发成小圆圈。晚晚看了看手表，五点二十——牧野每天都会打半小时球，然后去食堂买包子。她深吸一口气，抱着矿泉水瓶往篮球场走。
篮球架下的瓷砖缝里还留着夏天的草屑。晚晚蹲下来，把矿泉水放在台阶上，又把纸条压在瓶底。她的手在发抖，瓶身撞在台阶上，发出轻微的声响。突然，身后传来男生的笑声："牧野你刚才那球太帅了！"晚晚吓得赶紧站起来，往桂花树下跑，围巾扫过石凳上的桂花，落了满满一肩。
她躲在树干后面，从枝桠间往外看。牧野正弯腰捡矿泉水瓶，指尖碰到纸条时顿了顿。他展开纸条，夕阳照在他脸上，晚晚看见他的耳尖突然红了——像上次他帮她修钢笔时，被墨水蹭到的样子。牧野把纸条叠成小方块，塞进卫衣口袋，然后抬起头，往教学楼的方向望过来。
晚晚赶紧蹲下来，后背贴在树干上，心脏跳得要蹦出来。她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混着远处的篮球声，像夏天的蝉鸣。过了一会儿，她探出头，看见牧野举起矿泉水瓶，对着她的方向晃了晃——瓶身的阳光反射过来，照得她眼睛发疼。
首到篮球场的路灯亮起来，晚晚才抱着书包往公交站走。巷口的风更冷了，吹得她的围巾飘起来。她站在公交站的广告牌下，望着远处的路灯——牧野的自行车灯正往这边来，橘黄色的光穿过梧桐树的枝桠，落在她的鞋尖上。
公交车来了，晚晚抬脚上去，却忍不住回头。牧野停在路灯下，推着自行车，外套搭在肩上，手里还攥着那瓶矿泉水。他看见晚晚回头，赶紧举起手晃了晃，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小时候他们一起在巷口画的小人。
晚晚坐在公交车上，摸出手机——是诺基亚的5300，外壳上贴着牧野送的Hello Kitty贴纸。她盯着屏幕上的短信框，打了又删，最后发出去西个字："水好喝吗？"
手机震动时，晚晚正站在巷口的梧桐树底下。她打开短信，屏幕光映得她眼睛发亮："比校门口的糖炒栗子还甜。"后面跟着个歪歪扭扭的小太阳——是牧野用手机自带的表情符号拼的。
晚晚靠在墙上，摸着发烫的脸。风卷着梧桐叶落在她脚边，她想起上周牧野说过，等高考结束，要带她去看海。那时他们坐在操场的看台上，星星落进牧野的眼睛里，像夏天的萤火虫。晚晚把下巴放在膝盖上，看着远处的月亮，突然笑了——那道无形的墙其实一点都不厚，只要她踮起脚，就能看见墙那头的牧野，正对着她笑。
深夜的风钻进窗户缝，晚晚把被子往上拽了拽。枕头底下的纸条被她摸出来，是牧野上周偷偷塞给她的，上面写着："等春天来了，我们去看桃花。"晚晚把纸条贴在胸口，听见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像牧野的声音，轻轻的，软软的，裹着桂花香，钻进她的梦里。
月光漫过书桌，照在晚晚的笔记本上。最后一页写着一行小字："他的眼睛里有星星，我的眼睛里有他。"旁边画着两个手拉手的小人，一个穿蓝校服，一个穿粉围巾，站在桂花树下，望着远处的篮球场。
窗外的风停了，晚晚抱着围巾睡着了。她不知道，此时的牧野正坐在书桌前，摸着口袋里的纸条，望着窗外的月亮。他的错题本上夹着晚晚的便利贴，上面的"加油"两个字，被他用透明胶带贴了又贴，像颗不会融化的糖。
2006年的冬天，风很冷，可他们的心里，都藏着一团火。那道无形的墙，不过是他们给彼此的铠甲，里面裹着最软的心意——像晚晚藏在矿泉水瓶底的纸条，像牧野贴在篮球上的"MVP"贴纸，像他们每次眼神撞在一起时，耳尖发红的温度。
操场的篮球场还亮着灯，篮球架的影子里，藏着一个未说出口的秘密。晚晚知道，牧野也知道——等春天来了，等桂花开了，等他们把所有的题都做完，他们会手拉手，走过那道无形的墙，去看最亮的星，最暖的海，最甜的糖炒栗子。
而此刻，他们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纸条，一瓶常温的矿泉水，就能把冬天的风，都变成春天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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