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的11月裹着湿冷的风撞进师大校门时，晚晚正蹲在美院画室的走廊里，对着刚被老师打了“C”的静物写生发呆——画布上的苹果歪歪扭扭，果柄处的红色涂得太浓，像滴没擦干净的泪。身后传来轻得像落叶的脚步声，温念慈举着杯热奶茶站在她旁边，杯壁的温度透过米白色手套渗出来：“我猜你又忘了吃晚饭，红豆味的，加了桂香酱。”
温念慈是隔壁中文系的，上个月在社团招新的走廊里撞见晚晚哭——晚晚抱着画夹蹲在墙角，眼泪把刚画的天空晕成了一片模糊的蓝，嘴里念叨着“他说我画的云比天上的还软”。温念慈递了包柠檬味纸巾，声音轻得像哄一只受惊的猫：“我爷爷是写书法的，他说笔要先接住心，才能写出字。你画的不是苹果，是没放进去的想念吧？”
后来晚晚真的开始把心放进画里。她每天清晨六点就到画室，占靠窗的位置——那是林深以前最喜欢的位置，阳光能刚好落在画布上，像他以前凑在她耳边说话时，呼吸里带着的橘子味。她画教学楼顶的孤树，枝桠像枯瘦的手抓着灰蓝色的天空；画食堂门口的流浪猫，缩在梧桐叶堆里，眼睛亮得像未融化的雪；画晚自习后空无一人的操场，跑道上有个戴米白色围巾的背影，围巾末端飘起来，像某种没说出口的告别。温念慈偶尔会来陪她，坐在旁边的画架前写影评，写着写着就凑过来看她的画：“你画里的人，好像在等谁？”晚晚没说话，只是把画笔蘸了更深的蓝——那是林深校服外套的颜色，去年冬天他就是穿着这件外套，在雪地里站了半小时，等她出来一起去吃烤红薯。
周末的下午，晚晚在画室里调颜料，阳光把她的影子投在画布上。温念慈抱着一摞《诗经》进来，看见她刚画的半成品：画面中央是个空的玻璃罐，罐口飘着几缕透明的水蒸气，背景是模糊的教室轮廓，黑板上还留着半行未擦完的“三角函数公式”。“这是什么？”温念慈用指尖碰了碰画布上的玻璃罐，指腹沾了点未干的白颜料。“是……以前的热可可罐。”晚晚小声说，笔尖蘸了点紫涂在罐口的水蒸气边缘——那是林深上次送她热可可时，罐口哈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小小的水珠，落在她手背上，凉得她心跳都慢了半拍。
傍晚的时候，温念慈要去图书馆还书，走之前回头笑：“你今天画的不是孤独，是没拆封的信。”晚晚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转角，低头看着画布上的孤树，忽然想起林深上周发的短信：“我这边的银杏叶全黄了，像你去年画的那幅《秋意》。”她摸出手机，屏幕亮了又灭——编辑框里的“我也想你”打了又删，最后只回复了一个“哦”。
风从窗户吹进来，掀起画布的一角，晚晚伸手按住，指尖碰到画布上的孤独身影——那是她自己，站在高中校园的梧桐树下，等着某个不会再来的人。她拿起画笔，在身影旁边添了片银杏叶，金黄色的，像阳光碎在上面。窗外的银杏叶刚好落下来，飘进画室，落在她脚边。她弯腰捡起来，夹进画夹里，忽然想起温念慈昨天说的话：“新的起点不是抹掉过去，是把过去折成纸船，带着它往前面的海走。”
那天晚上，晚晚在日记里写：“今天完成了《未寄的信》，画里有孤树、流浪猫、热可可罐，还有个戴米白围巾的人。温念慈说，这是我最‘像自己’的一幅画。”台灯的光落在日记本上，旁边放着林深送她的水溶性彩铅——笔帽上还留着他的指纹，像去年冬天，他握着她的手教她画云时，掌心的温度。窗外的月亮升起来，照着画室里未干的画布，照着画里的孤独身影，也照着某个藏在画框后面的、没说出口的秘密。
深夜的画室很静，只有铅笔在纸上摩擦的声音。晚晚放下画笔，望着画布上的孤树，忽然笑了——风里飘来桂香，像温念慈的奶茶，像林深的橘子味，像所有关于旧时光的、没说出口的想念，都化成了画里的灰蓝色天空，和那片飘在身影旁边的、金黄色的银杏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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