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的11月来得比往年早一些。星期西的午后,晚晚抱着刚改好的诗稿往实验楼走,藏青色校服的衣角沾了梧桐叶的碎渣——刚才在操场捡诗稿时,风卷着叶子扑过来,她蹲在地上扒拉,指尖蹭到了泥土,现在还留着点潮意。实验楼的楼梯间有股旧木头的味道,扶手上的红漆掉了一块,露出里面的浅黄,像谁偷偷咬了一口的蛋黄派。
广播室在三楼最里面。晚晚站在门口,听见里面传来周杰伦的《夜曲》,磁带转得有点慢,周杰伦的声音裹着电流,像浸了水的棉花。她攥紧诗稿,指节发白——昨天文学社社长说,广播站要选几首诗在联合活动里读,指定要她的《梧桐信》。诗稿是她连夜改的,页脚被台灯烤得有点卷,边缘沾着钢笔水的印子,像滴没擦干净的泪。
“进来吧。”里面的声音突然响起来,低沉得像落在棉花上的雨。晚晚吓了一跳,推开门的瞬间,阳光从窗户漏进来,正落在沙发扶手上的橘子水上,杯子里的热气扭着细腰往上爬。
牧野坐在广播台后面,校服外套搭在椅背上,里面穿件浅灰色的线衫,领口敞着一点,喉结边上有颗小痣,像埋在雪地里的黑芝麻。他手里拿着本《萌芽》,看见晚晚进来,把书合上,手指在封面上敲了敲——那本《萌芽》的角卷了,像被翻了很多次。
“诗稿?”他站起来,个子很高,晚晚得仰着头看他的眼睛。他的睫毛很长,阳光落在上面,投下小扇子的影子,扫过眼尾的小细纹。晚晚把诗稿递过去,指尖刚碰到他的手背,就像摸了块温热的玉,赶紧缩回来,诗稿“哗啦”一声散了一页。
“抱歉。”她弯腰去捡,牧野也蹲下来,两人的手背撞在一起。晚晚的脸一下子烧起来,连耳尖都红了——他的手很烫,像揣了块暖宝宝,而她的手冰得像刚从雪地里拿出来的橘子。
“没事。”牧野把散落的诗稿叠好,指腹抚平页脚的卷边,“你写的?”他翻到第一页,标题《梧桐信》用钢笔写得很工整,下面有行小字:“给未寄达的人”。
“嗯。”晚晚坐在沙发上,盯着他手里的诗稿,看见他的指尖划过“梧桐叶的信笺”那行,停顿了一下,像在琢磨什么。广播室的窗户开着条缝,风卷着银杏叶飘进来,落在他的脚边,他踢了踢,叶子打了个旋,蹭过他的鞋尖——他穿双白色的回力鞋,鞋边沾了点泥,像刚从操场跑过来。
“橘子水要喝吗?”牧野指了指茶几上的玻璃杯,里面装着橙色的液体,杯壁上凝着水珠。晚晚端起来,杯底沉着片橘子皮,喝的时候尝到清苦的甜,像奶奶晒的橘子皮糖。她抬头,看见牧野正看着她,眼睛弯成月牙,嘴角有个小梨涡——原来他笑起来是这样的,像春天的风裹着桃花瓣。
“晚上活动,我读这首。”牧野把诗稿夹在广播台的文件夹里,指尖敲了敲封面,“你的诗,有温度。”晚晚的心跳突然快了一拍,手里的橘子水晃了晃,洒在茶几上一点,她赶紧抽纸巾擦,却看见牧野的指尖也沾了水,正慢悠悠地蹭着广播台的桌面,像在画什么。
“我、我先走了。”晚晚站起来,校服的领口别着文学社的徽章,是枚小梧桐叶,金属的,有点凉。她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牧野正趴在广播台上,翻她的诗稿,阳光落在他的背上,把线衫染成了淡金色,他的碎发盖着眉骨,像藏了片没说出口的云。
活动是晚上六点开始的。晚晚站在操场的梧桐树下,裹着校服外套,手里攥着片刚捡的梧桐叶。风卷着落叶打在她的脸上,有点痒。广播里先放了段班得瑞的《初雪》,磁带转着,有轻微的“沙沙”声,像雪落在屋顶的声音。
然后是牧野的声音。
“下面为大家朗读的是文学社晚晚同学的诗——《梧桐信》。”他的声音裹着广播的电流,像浸了温牛奶,从操场的每个喇叭里钻出来,裹住晚晚的耳朵。晚晚的手心突然出汗了,梧桐叶的叶脉硌着她的掌纹,像谁在里面刻了字。
“我把梧桐叶写成信笺,”牧野读的时候,声音轻了一点,像对着空气吐了口气,“寄给风里的未名者。”晚晚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的,盖过了周围的杂音——旁边有个女生在说“牧野的声音好好听”,有个男生在笑“这诗写得真矫情”,但她什么都听不到,只听见牧野的声音,像落在她手心里的梧桐叶,一片一片,轻得不敢呼吸。
“信里写着清晨的露,”牧野读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像在回忆什么,“写着走廊转角的风,写着你路过我课桌时,碰掉的铅笔。”晚晚的耳尖突然发烫——那支铅笔是她上周掉的,粉色的,笔帽上有只小猫咪。她记得那天她蹲在地上捡,抬头看见牧野从走廊那头走过来,手里拿着她的铅笔,笑着说“你的?”,阳光从他背后照过来,他的轮廓像镀了层金。
“信没有地址,”牧野的声音低了下去,像在对着自己说,“邮票是梧桐叶的脉络,邮戳是风的指纹。”晚晚的心跳得更快了,她把梧桐叶贴在胸口,听见里面的“咚咚”声,和广播里牧野的声音同步。风卷着她的头发,挡住了眼睛,她赶紧别到耳后,却看见操场对面的广播室窗户里,牧野正探出头,对着她的方向笑——他的手里拿着她的诗稿,页脚还留着下午她捏皱的印子。
晚晚的脸一下子烧起来,赶紧转身往教学楼跑。走廊里的灯亮着,暖黄的光铺在地面上,像撒了层金粉。她跑到教室门口,听见广播里还在放《初雪》,牧野的声音己经停了,但她的耳朵里还留着他读诗的余音,像浸在水里的棉花,软得发疼。
“晚晚!”文学社的社长从楼梯口跑过来,手里举着杯珍珠奶茶,“刚才牧野说你的诗写得特别好,要我转话给你!”晚晚接过奶茶,塑料杯壁的温度透过掌心传过来,珍珠在里面晃啊晃,像她乱掉的心跳。
“他、他说什么?”她咬着吸管,珍珠的甜裹着奶茶的香,漫过舌尖。
“他说,”社长挤挤眼睛,“你的诗像落在他手心里的梧桐叶,不敢用力捏,怕碎了。”晚晚的脸更红了,把奶茶杯往身后藏了藏,却看见走廊尽头的窗户里,牧野正站在那里,手里拿着她的诗稿,冲她挥手。他的线衫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的白色T恤,像朵没开的云。
晚上回到教室,晚晚拉开抽屉,里面躺着张便签。便签是淡蓝色的,边缘有撕裂的毛边,上面的字有点潦草,却带着温度:“你的诗,像落在我手心里的梧桐叶。”末尾画了片小梧桐叶,用铅笔涂了点阴影,像刚从树上掉下来的。
晚晚把便签夹在笔记本里,旁边是她写的《梧桐信》,页脚有牧野下午抚平的折痕。窗外的风还在吹,梧桐叶打在玻璃上,发出“啪啪”的声音。她摸着便签上的字,指尖碰到那片小梧桐叶,突然想起下午在广播室里,牧野的指尖划过诗稿的样子——他的指腹有层薄茧,像握过很多次话筒,像摸过很多片梧桐叶。
晚自习的铃响了。晚晚翻开笔记本,钢笔尖落在纸上,写了行字:“十一月的风,把我的信,寄给了听诗的人。”窗外的月亮升起来,照着她的笔记本,照着那片小梧桐叶,照着她发烫的耳尖。
走廊里的广播还在放《初雪》,磁带转着,像在重复某个温柔的瞬间。晚晚抬头,看见教室的窗户上,映着她的影子,耳尖还是红的,嘴角挂着没藏住的笑——原来心动是这样的,像喝了杯加了橘子皮的温水,像听了首没结尾的歌,像风里的梧桐叶,落在手心里,带着温度。
那天晚上,晚晚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坐在广播室的沙发上,牧野坐在对面,手里拿着她的诗稿,读一句,就往她手里放片梧桐叶。那些梧桐叶叠在一起,像堆了座小雪山,而牧野的声音,像雪地上的阳光,慢慢把雪融化,变成春天的水,流进她的心里。
她醒过来的时候,窗外的月亮还挂着,照在她的笔记本上。笔记本里的便签纸露了个角,淡蓝色的,像片没飘走的云。晚晚把便签纸抽出来,贴在脸上——纸有点凉,却带着牧野的温度,像他读诗时的声音,像他递橘子水时的指尖,像他笑起来的梨涡。
十一月的风还在吹,梧桐叶还在落。晚晚把便签纸放回笔记本,转身看向窗外——远处的广播室亮着灯,里面有个人影,正趴在广播台上,翻着什么。她知道,那是牧野,在翻她的诗稿,在等下一次的广播,在等风里的梧桐叶,落在他的手心里。
而她的心跳,还在跟着广播里的声音,跳着,跳着,像十一月的萧邦,像梧桐叶的信笺,像没说出口的“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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