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的冬天来得晚,12月的风里还裹着点没褪干净的秋意。老银杏树种在实验楼后墙根,树龄比学校还大,枝桠张成一把撑天的伞,金黄的叶儿落了半地,像铺了层碎阳光。晚晚蹲在树底下,膝盖上摊着本天蓝色封皮的画本——封皮角落贴了只歪歪扭扭的
猫咪贴纸,是她上周在小卖部兑奖换的。她攥着支HB铅笔,笔尖在画纸上蹭出细细的铅灰,正描银杏叶的脉络,风一吹,头顶的叶儿簌簌落,有一片飘进画本里,刚好落在她画的那片叶子旁边,叶脉叠着叶脉,像双胞胎。
“你把风画进去了。”
声音从头顶飘下来,带着点薄荷糖的清苦味。晚晚抬头,脖子僵了一瞬——牧野站在她斜对面,校服外套搭在臂弯里,里面穿件藏青色连帽衫,帽绳垂在胸口,耳尖红得像颗熟樱桃。他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裤脚卷着边,露出脚踝上的白色袜子,鞋尖沾了点银杏果的褐色浆汁——准是刚才踩碎了树底下的银杏果,那股涩味儿飘过来,混着他身上的薄荷味,倒有点甜。
晚晚的手心突然冒了汗。她赶紧把画本往怀里拢了拢,铅笔尖戳在画纸上,留下个黑乎乎的小点。“你、你怎么在这儿?”话刚出口她就后悔了——实验楼后面是教工停车场,牧野是学生会的,说不定来帮老师搬东西。可他刚才的话……他居然看懂了她的画?
牧野往前凑了半步,又停住,像怕惊飞了只麻雀。他的目光落在画本上,瞳孔里映着画纸上的银杏叶:“你看这里——”他指尖虚虚点了点画纸右上角,“叶子的边缘有弧度,像被风掀起来的样子,还有阴影,不是死的,是流动的。”
晚晚的耳尖跟着发烫。那是她早上蹲了半小时才摸出来的——风从实验楼的拐角吹过来,会把最外层的银杏叶掀得来,阴影不是纯黑,是带点灰的蓝,像冬天的天空。她没跟任何人说过,连同桌小棠都没注意到,可牧野……他居然看出来了。
“我、我随便画的。”晚晚低头,手指绞着画本的页角,指甲盖染着淡粉色的指甲油,是上周小棠帮她涂的,现在蹭了点铅灰,像朵沾了晨露的野菊。“你别笑我。”
“没笑。”牧野的声音突然变轻了,像落在叶儿上的阳光。他蹲下来,膝盖几乎要碰到晚晚的——晚晚赶紧往旁边挪了挪,后背贴在老银杏的树干上,树皮的纹路硌得她肩胛骨发痒。“真的很好。”他伸手,指节轻轻碰了碰画本上的银杏叶,“我昨天路过这儿,看见你蹲在树洞里找东西,是不是找这支铅笔?”
晚晚抬头,眼睛睁得圆圆的。上周三她蹲在树洞里找掉的铅笔——那支铅笔是妈妈从上海带回来的,笔杆上刻着小银杏叶——她翻了半天落叶,连铅笔屑都没找到,最后急得差点哭出来。可牧野……他居然看见了?
“没、没找到。”晚晚小声说,指尖着画本上的猫咪贴纸,“后来小棠给了我一支新的。”
牧野哦了一声,伸手摸了摸牛仔裤的后口袋,摸出样东西——一片压得平平的银杏叶,边缘有点泛黄,叶脉上还留着淡淡的铅笔印,是个小太阳,画得歪歪扭扭的。“那这个呢?”他把银杏叶递过去,指节上有个小小的擦伤,应该是搬东西碰的,“上周西我在树底下捡的,看见上面有你的画——”他指了指小太阳,“小棠说你喜欢画这个,在笔记本上画了满满一页。”
晚晚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那片银杏叶是她上周二掉的——她早上把压好的银杏叶夹在笔记本里,上数学课的时候翻笔记,不小心掉在走廊里,她追出去的时候,只看见个穿藏青色连帽衫的背影,蹲在地上捡什么。原来……是牧野?
“物归原主。”牧野的耳尖更红了,他把银杏叶放在晚晚的手心里,指尖碰到她的手背,像块热石头,“我压了三天,怕皱了。”
晚晚盯着手心里的银杏叶。阳光透过叶儿的脉络,在她手背上投下细细的光纹,像撒了把碎钻。叶儿的边缘有点卷,是被压在书里太久的缘故,背面还留着牧野的温度——他刚才攥了很久吧?
“谢谢。”晚晚的声音像蚊子叫,她把银杏叶翻过来,看见背面有个小小的铅笔字,是“晚”字,写得有点歪,像刚学写字的小朋友。她的脸突然烧起来,抬头看牧野,他正盯着自己的鞋尖,睫毛在眼下投下小小的阴影。
风又吹过来,吹得画本哗哗翻页。晚晚赶紧按住画本,一片银杏叶落在她的膝盖上,刚好盖住画纸上的那个黑点儿。牧野伸手,帮她把画本的页角压好,指尖碰到她的手背——这次晚晚没躲,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打鼓一样,“咚咚咚”的,连风都能听见。
“你经常来这儿画吗?”牧野问,他的目光扫过晚晚的外套袖口——米白色的袖口沾了点铅灰,像只沾了墨的小蝴蝶。他掏出张纸巾,递过去,“刚才蹭的。”
晚晚接过纸巾,指尖擦着袖口的铅灰,纸巾上留下淡淡的黑印。“嗯。”她点头,“这儿安静,银杏叶好看。”
“我以后……可以来看看吗?”牧野的声音突然有点哑,他挠了挠头,连额前的碎发都跟着晃,“不是打扰,就是……想看看你画的风。”
晚晚的心跳又漏了一拍。她抬头,看见牧野的眼睛——他的眼睛是深棕色的,像泡了茶的枸杞,里面有她的影子,小小的,红着脸的。“好啊。”她小声说,手指绞着纸巾,把边角都揉皱了。
远处传来上课铃的声音,尖锐的铃声划破风里的银杏香。牧野赶紧站起来,外套滑到臂弯里,露出手腕上的电子表——表带上挂着个小银杏叶吊坠,和晚晚的那片很像。“我得去上课了。”他挥了挥手,连帽衫的帽子滑下来,遮住了耳尖,“下次再来看你画。”
晚晚看着他的背影。他走得有点急,裤脚的银杏果浆汁蹭在水泥地上,留下淡淡的印子。风把他的连帽衫吹得鼓起来,像只张着翅膀的鸽子。她低头,把银杏叶夹在画本里,刚好夹在那页画着风的银杏叶旁边。叶儿的背面,“晚”字的铅笔印还在,淡淡的,像没说出口的话。
晚晚摸了摸画本里的银杏叶。阳光落在她的手背上,暖融融的,像牧野刚才的指尖。风又吹过来,吹得画本哗哗翻页,画纸上的银杏叶和真实的银杏叶叠在一起,分不清哪片是画的,哪片是真的。她想起牧野刚才的话——“你把风画进去了”,想起他耳尖的红,想起他递纸巾时的手,想起那片压了三天的银杏叶。
远处的上课铃还在响,晚晚把画本合上,抱在怀里。她站起来,拍了拍牛仔裤上的落叶,转身往教室走。风里飘来腊梅的香气——是实验楼后面的腊梅树开了,小小的黄花,藏在叶子后面,像撒了把碎金。晚晚摸了摸画本里的银杏叶,指尖碰到画本封皮上的猫咪贴纸,突然笑了。
她的心跳还没平复。像揣了只小兔子,在胸口撞来撞去。她想起牧野刚才的样子——蹲在她旁边,眼睛亮亮的,像颗星星;想起他递纸巾时的手,有点凉,却带着温度;想起那片银杏叶,压得平平的,带着他的味道,像冬天的热可可。
晚晚走进教学楼的时候,走廊里的钟刚好指向十点半。她摸出课本,把画本放进抽屉里。抽屉里有颗薄荷糖,是早上小棠给的,她剥开来,含在嘴里,薄荷的清苦味在舌尖散开,像牧野的声音。她想起牧野刚才的话——“下次再来看你画”,想起他的连帽衫,想起他耳尖的红,想起那片银杏叶背面的“晚”字。
窗外的风还在吹,吹得银杏叶簌簌落。晚晚望着窗外的老银杏树,想起刚才牧野蹲在她旁边的样子,想起他说的“物归原主”,想起那片带着温度的银杏叶。她的指尖碰到抽屉里的画本,画本上的猫咪贴纸正对着她,歪着脑袋,像在笑。
晚晚的脸又红了。她翻开课本,把银杏叶夹在语文书里——刚好夹在《诗经》的那一页,“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旁边。叶儿的脉络在纸上投下细细的影子,像撒了把碎钻。她摸着叶儿的边缘,想起牧野的指尖,想起他的声音,想起风里的银杏香。
放学的时候,晚晚路过老银杏树。树底下的落叶更多了,像铺了层金毯子。她蹲下来,伸手摸了摸树洞里的玻璃弹珠——是上周小朋友塞进去的,亮晶晶的,像牧野的眼睛。风里飘来腊梅的香气,淡得像没说出口的话。她掏出画本,翻开那页画着风的银杏叶,把刚捡的一片银杏叶夹进去,和牧野的那片放在一起。
夕阳落在画本上,把银杏叶的脉络染成金色。晚晚摸着两片银杏叶,想起牧野的话——“你把风画进去了”。她笑了,指尖在画纸上蹭了蹭,留下个淡淡的铅印,像风的形状。
风又吹过来,吹得画本哗哗翻页。晚晚把画本合上,抱在怀里。她站起来,往校门口走,身后的老银杏树沙沙作响,像在说什么悄悄话。她摸了摸语文书里的银杏叶,想起牧野的连帽衫,想起他的电子表吊坠,想起他耳尖的红。
那天晚上,晚晚坐在书桌前,把牧野的那片银杏叶拿出来。她用玻璃压在书桌的玻璃板下,叶儿的背面,“晚”字的铅笔印还在,淡淡的,像颗埋在土里的种子。她拿出铅笔,在画本上画了片银杏叶,旁边写着:“2005年12月3日,风里有你的声音。”
窗外的月亮升起来,把银辉洒在书桌上。晚晚摸着玻璃板下的银杏叶,想起牧野的声音,想起他的指尖,想起那天的风,想起所有没说出口的话。她笑了,把画本合上,放在枕头边。
那天的风,真的被画进去了。而那片银杏叶,成了他们的秘密——藏在画本里,藏在玻璃板下,藏在没说出口的话里,像颗刚发芽的种子,在冬天的土壤里,慢慢生长。</think>2005年的冬天来得缓,12月的风裹着残秋的余温,吹得实验楼后墙根的老银杏树簌簌落金。晚晚蹲在树底的青石板上,膝盖摊着本天蓝色画本——封皮角落贴了只歪歪扭扭的猫咪贴纸,是上周和小棠兑奖换的。她攥着支HB铅笔,笔尖在画纸上蹭出细灰,正描一片银杏叶的脉络:叶边被风掀出弧度,阴影染着淡蓝,像冬天的天空揉碎在上面。
一片银杏叶飘进画本,刚好落在她画的叶儿旁,叶脉叠着叶脉,像双胞胎。
“你把风画进去了。”
声音从头顶落下来,带着薄荷糖的清苦。晚晚抬头,脖子僵成段晒焦的芦苇——牧野站在斜对面,校服外套搭在臂弯,里面穿藏青色连帽衫,帽绳垂在胸口,耳尖红得像颗熟樱桃。他手插牛仔裤口袋,裤脚卷着边,鞋尖沾了银杏果的褐色浆汁——准是刚才踩碎了树底的落果,那股涩味混着薄荷香,倒有点甜。
晚晚的手心突然冒了汗。她把画本往怀里拢,铅笔尖戳在画纸,留下个黑黢黢的小点:“你、你怎么在这儿?”话出口就后悔——实验楼后是教工停车场,牧野是学生会的,定是帮老师搬东西。可他刚才的话……他居然看懂了她的画?
牧野往前凑半步,又顿住,像怕惊飞檐角的麻雀。他的目光黏在画本上,瞳孔映着画里的银杏叶:“你看这儿——”指尖虚虚点画纸右上角,“叶边的弧度,是风掀起来的;阴影不是死黑,是流动的蓝,像风的温度。”
晚晚的耳尖跟着发烫。那是她今早蹲半小时摸出的秘密——风从实验楼拐角钻过来,会把最外层的叶儿掀得来,阴影要调三分灰蓝才像。她没跟任何人说过,连小棠都没注意,可牧野……他居然看进了画里的风。
“我、我随便画的。”晚晚低头,手指绞着画本页角,指甲盖染的淡粉指甲油蹭了铅灰,像朵沾了墨的野菊,“你别笑我。”
“没笑。”牧野的声音轻得像落进叶缝的阳光。他蹲下来,膝盖差点碰着晚晚的——晚晚赶紧贴住老银杏树干,树皮纹路硌得肩胛骨发痒。他从后口袋摸出样东西:一片压得平平的银杏叶,边缘泛着旧黄,叶脉上留着淡铅笔印——是个歪歪扭扭的小太阳。“上周西捡的。”他把叶儿放在晚晚手心,指节带着薄茧,“看见上面的小太阳,小棠说你总在笔记本上画这个。”
晚晚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上周二她把压好的银杏叶夹在笔记本里,上数学课翻笔记时掉在走廊,追出去只看见个穿藏青连帽衫的背影蹲在地上。原来……是牧野?
“物归原主。”牧野耳尖红得快滴血,他挠了挠额前碎发,“压了三天,怕皱。”
晚晚盯着手心里的叶儿。阳光透过脉络投下细金纹,像撒了把碎钻。叶背留着牧野的温度——他刚才攥了多久?她翻转叶儿,看见背面有个铅笔写的“晚”字,歪得像刚学写字的小朋友,笔痕淡得像没说出口的话。
“谢谢。”晚晚的声音像蚊子叫,手指着叶边的卷痕——是被书压久的缘故。风掀起她的刘海,吹得画本哗哗翻页,她赶紧按住,一片落叶砸在画纸上,刚好盖住那粒黑点儿。
牧野伸手帮她压画本页角,指尖碰着晚晚的手背——像块热石头,烫得晚晚手心发颤。他的目光扫过她的袖口:米白色袖口沾了铅灰,像只沾墨的小蝴蝶。他掏出纸巾递过去:“刚才蹭的。”
晚晚接过纸巾,擦着袖口的灰,纸巾留下淡黑印。“嗯。”她点头,“这儿安静,叶儿好看。”
“我以后……能来看看吗?”牧野声音突然哑了,连帽衫帽子滑下来,遮住耳尖,“不是打扰,就是……想看看你画的风。”
晚晚抬头,看见牧野的眼睛——深棕瞳孔里映着她的影子,红着脸,攥着纸巾揉皱边角。“好啊。”她小声说,心跳得像打鼓,连耳根都发烫。
上课铃突然炸响,尖锐的铃声划破银杏香。牧野猛地站起来,外套滑到臂弯,露出手腕上的电子表——表链挂着个小银杏吊坠,和晚晚的叶儿像双胞胎。“我得去上课了!”他挥挥手,连帽衫鼓成风的形状,“下次来看你画!”
晚晚望着他的背影。他走得急,裤脚的银杏浆汁蹭在水泥地,留下淡褐色印子。风把他的碎发吹得晃,像株摇着脑袋的狗尾巴草。她低头把牧野的叶儿夹进画本,和那页画着风的银杏叶贴在一起,两叶的脉络叠成双影。
晚晚摸了摸画本里的叶儿。阳光暖融融的,像牧野刚才的指尖。风又吹过来,画本哗哗翻页,画里的叶儿和真实的叶儿混在一起,分不清哪片是画,哪片是真。她想起牧野的话——“你把风画进去了”,想起他递纸巾时的手,想起叶背上的“晚”字,想起他耳尖的红。
放学时晚晚再路过老银杏树,夕阳把落叶染成碎金。她蹲下来捡了片新叶,夹进画本和牧野的叶儿放在一起。风里飘来腊梅香,淡得像没说出口的心事。她摸着两片叶儿,想起牧野的连帽衫,想起他的电子表吊坠,想起他蹲在树旁的样子——像株守着秘密的小树苗。
那天晚上,晚晚把牧野的叶儿压在书桌玻璃板下。她拿出铅笔,在画本上写:“2005年12月3日,风里有你的声音。”窗外月亮升起来,银辉洒在叶儿上,把“晚”字染成淡银,像颗埋在土里的种子。
后来很多年,晚晚再翻起那本画本,两片银杏叶还静静夹在页间。牧野的那片边缘己经泛着旧黄,她的那片还带着当年的阳光温度。画纸上的风还在吹,叶儿的弧度还在,像那年冬天的风,永远停在12月3日的午后,停在老银杏树下,停在两个少年的心跳里。
风里的秘密,从来都不是风,是没说出口的“我注意你很久了”,是压了三天的银杏叶,是耳尖的红,是画里的风,是所有藏在叶脉络里的、没说破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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