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近嚎叫一声：“有鬼！”拔腿想跑，却听那个声音厉声令道：
“打你自己！”
赵近的手顿时被莫名力量支配，原本悬在俞安头顶的木棒突然反向击去，重重打在他自己的额头，血顿时漫了一脸。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不间断地下令：“折下那根树枝！”
“把树枝插进你的胸口！”
“去挖一个坑！”
“跳进去。”
“掩埋你自己。就像活埋我一样。”
……
俞安听不到赵近听到的声音，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手舞足蹈地折下一根树枝，用尖锐断茬生生戳穿自己的身体。
赵近忙忙活活自戕的时候已有其他人找了过来，看到他就那么带着一根树枝、冒着血拿锄头自掘坟墓，均是骇得不敢上前，也没人顾得不抓捕俞安了，吓得跑去找华老爷报信。
俞安呆呆看着赵近探在外面的手把最后一把土划拉过去盖住头顶，那只手慢慢也缩进土里。过了没一会，一粒萤绿光点从土里冒出来浮到空气中，像一枚极小的鬼火。
发生了什么事？
一枚绒伞落进俞安耳中。他只觉耳中麻痒一下，无心去管。忽然熟悉的声音传来：“安子哥。”
他猛地坐了起来：“采青！”浓稠夜色的中，一直游离在他身边的那枚萤绿一沉一浮，似是在回应他，使他确信声音是这粒萤绿发出的，相信这就是采青魂魄的化身。
他激动地说：“赵近他……是你做的吗？”
“是我。安子哥，这里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你我携手复仇吧。”“采青”在他耳中说，“你不必担心他们人多势众，按我说的做就好。”
他含泪点头。张开手，萤绿珠子撞进他的手心，像一滴不散的凉凉水滴。
天渐亮起来，先前跑去报信的人也没回来，俞安握着采青的“魂魄”，疑疑惑惑走出去，陆续遇到华家其他人。这些人表情扭曲，却都在忙着做一件事：找地方挖坑掩埋自己。
俞安惊奇地对着自己的手问那珠子：“这些人都发疯了……是你干的吗？”
采青嗓音的回答声在他耳中响起：“是我。我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得做什么。”
俞安惨笑着流泪：“可怜你只有化作厉鬼才能对抗恶人。”
声音道：“安子哥别难过，你看他们受的刑罚还恰当吗？我尽量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若是觉得不够，你尽管说。”
俞安看到有几人状况尤其惨：华少爷身上插了根穿透胸背的利箭，与杀死采青的那枝一模一样；华老爷胸前一个巨大血洞，好像心脏被挖掉了，自是对他狼心狗肺的报复。他不知被何种神秘力量支撑着，居然还没死，正在跟儿子抢锄头；假证俞安偷情的小丫头嘴里冒血，舌头被拔掉了，表达的是惩罚她信口雌黄诬告他人。
可怕的是这些酷刑都是他们亲手所为——被耳中的命令声支配着自残身躯。
而其他人多数是眼眶血肉模糊——他们抠掉了自己那双漠视他人冤情的眼睛，却不妨碍挖坑。即使大家都这样了，下人们在主子面前还抱有本能的卑微，不敢跟主子抢挖坑工具，各自以手刨地，刨得手指露出白骨。
华锦堂偌大的院子里一时有如地狱。俞安心中虽恨，看到这情形也不免脸色惨白浑身颤抖，说了一声：“采青……”
他原想说“过于残忍了”，却听耳中声音抢先接道：“这是他们罪有应得。”
他不自觉地就重复道：“是，这是他们罪有应得。”心中恨意更浓郁地涌出来。
并不是华锦堂里的所有人全都疯魔，有一部分还是清醒的，见这情形只道是采青冤魂作祟令人们集体中邪，清醒的人匆忙卷包袱逃了出去。
“安子哥放心，他们一个也逃不掉。”俞安耳中声音说。
如果俞安观察得再细一些，他就能发现掘地自埋的这些人耳中有缕缕绒丝隐现，男的左耳，女的右耳。而逃走的那些人尚且没有。但俞安自己的神智也飘忽了，渐分不清耳中声音是采青说的还是自己心中所想，渐分不清自己是俞安还是采青，只知道完完全全依声而行。
他魔怔一般从早到晚逡巡在华家大院里，快意地欣赏一个个仇人没入土中。
天黑后，院子里飘浮着许多萤绿光点，与采青的“魂魄”极像。耳中声音告诉他那是仇人的魂魄，让他收集起来，混在水中倒入井里，送他们去往地狱。
他依言而行，奔走着捕捉萤光，不知何时累倒在园林里睡着。第二天清晨一睁眼，正看到一个黑色的尖尖东西从土里冒出来，如虫一样扭动着迅速抽长。俞安是花匠，认出那似是花芽，却不知是什么花儿，也从未见过长得这么快的花。不过片刻间它就结出花苞，是个粉色的花骨朵。他记起在采青的埋身之处那枝已散去的粉蒲，料到是同样的东西。清晨阳光照过来时，花苞们纷纷散开，绒伞纷纷扬扬飞出墙头。“采青”告诉俞安，它们去追捕逃跑的那些人了，他们一个也跑不了，个个都要把自己埋到土里去。他们游离的魂魄却不需俞安去捕捉，“采青”说，她会找些帮手，让他准备些糖果。
华家富有，糖果蜜饯多的是。
果然，很快就有些小孩子每天晚上热心地去捕捉那些萤绿珠子，第二天一早跑到俞安这里来换糖果。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少天。俞安偶尔也会觉得哪里不对。逃出华家的人最多有二三十个，而孩子们给他送来的萤绿珠子加起来大概有上百个了。是有无辜者被连累了吗？他对着采青的“魂魄珠子”提出担忧，耳中声音说：“那些人如果当时也在现场，少不了也是明哲保身的态度。人性本恶，没有人是无辜的。”
俞安已失去更多思考的能力，轻而易举就被说服了。只每天浑浑噩噩与“采青”说会话，抱着小黑睡一阵，早晨忽然打起一阵精神，在井边等着孩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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