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绻观察俞安没有异样，左耳也不痛不痒的样子，更加放心。遂把孩子们一个个带过来滴耳，一边招呼裴家两兄弟去镇上搜索还有没有其他幸存者。
一共找到的幸存者不过是俞安和十四名孩子。脱离报耳蒲的俞安似是回过神来，将在场的人一个个看过去。天绻问：“俞安，你还记得发生过的事吗？”
他点了一下头。他低低地开口：“我不后悔。”
天绻眉头一蹙：“害采青的人自有该当死罪者，大多数人却罪不致死，更不用说围墙外一无所知的镇民。”
俞安眼周乌青，眼神空洞，仿佛在看着她，又好像什么都没看到：“这全都是世人欠采青的，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即使脱离了植根耳中的耳报蒲，也没有脱离植根心中的仇恨。
“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吗？”天绻说，“就算是别的你想不通，那你且想一下采青的娘有没有罪？”
他猛地颤抖一下：“不，不会的，采青怎么会害自己的娘呢？”
几人默默不语。恐惧在俞安眼中堆积：“难道，难道……这不是采青？”他捧着小瓶子用力晃着：“采青，你跟我说句话啊！”
瓶中珠子撞在瓶壁上，只发出扑扑轻响。他手指脱力，瓶子掉在地上，里面的水珠子一样的东西滚出来，眼看着要混在光线里消失，天蜷适时将它抄在手心轻轻一搓，捻成一道烟气散去。
俞安茫茫然站起来，仍想不透究竟是什么东西利用了自己，昏头昏脑朝外跑去。空荡无人的街巷在他眼中变在永远也走不出的迷宫。
裴云泽同情地道：“也是个被利用的可怜人。”
天绻道：“放大和利用人心的阴暗，原是蜃妖的惯用技俩。”
裴云桨面色一凛：“蜃妖？”
天绻点头：“耳报蒲说到底只是棵花，利用它害人的还是蜃妖。”
裴云桨：“蜃妖不是十年前就绝迹了吗？怎么会……”
她深深叹一下：“蜃妖再次现世了。此事我需尽快向上界禀报。这些残局还请裴公子处理一下。”捡起被俞安丢在地上的小瓶，在糖水碗边接了绿天牛排出的几滴液体，道：“这天牛你们带着用，我拿几滴天牛尿就好。”
裴云桨恭敬地道：“上仙放心，这原是尧光境份内之事。我会将这些孩子带回去妥善安置，带人清理耳报蒲，扩大搜寻范围排查耳中有蒲的乡民。若发现蜃妖行踪必及时上报。”
天绻欣赏地看了这做事井井有条的年轻人一眼：“有劳了。”
带着离枭欲走，裴云桨却又发话了：“上仙，我还有些疑问想请教离枭。”他大小也是个仙人，对一只仙禽用了“请教”二字，算是看其主人面子刻意谦恭了，可是语气带着几分硬度，看向离枭的目光也透着审视的意味。
天绻看了离枭一眼，后者低着眼神色淡淡地。她问裴云桨：“你想问什么？”
裴云桨道：“据在下所知，离枭出世不久，为何对鬼草耳报蒲如此了解？”目光与语气均是咄咄逼人。
离枭抬眼正视着他，目光冰凉，缓缓吐出三个字：“天生的。”
天绻的嘴角抽搐一下，打了个哈哈：“裴公子有所不知。离枭不仅懂得耳报蒲，还天生精通各种草药，别看他年纪小，现在可是我土地祠里小有名气的离药师呢。天地孕育的精灵经常这样自带才华不讲道理，比如说我天生卷毛，找谁说理去？哈哈哈。”拍了离枭一把，“现个形给我乘坐一下，我们得尽快赶路。”
主子对灵宠的维护太过明显，裴云桨也不敢再问。欲言又止的样子：“在下改日再去仙府拜访。”
天绻只把这话当成客套，含糊应了。
离枭走到空地处，大翼展开化成威风凛凛的巨枭。裴云泽第一次见这么大一只仙禽，兴奋地想上去摸摸毛，被离枭翅膀一扬掀了个跟头。天绻纵身跃上枭背，巨枭翼下起狂风，腾空而去。
裴家兄弟只能原地仰望，恭恭敬敬送走了这一尊神一只鸟。
天绻伸臂揽着鸟颈，身子几乎埋进丛羽里，脸贴在它背上，高空虽寒风凛冽，它的羽毛却分外温暖柔软。她在它看不见的角度悄悄微笑起来。有些想哭却照例流不出眼泪，唯有悲喜交集的深深叹息。
两人回到半月宫第一件事，就是抓捕哮小肆。
一个负责追一个负责堵。结果离枭不参与还好，哮小肆被离枭教训怕了，一见到他撒爪子就跑，没命地上蹿下跳，费了一阵功夫总算将这货堵到一间屋子里逮住。离枭按着狗，天绻负责检查它的左耳。果然不出所料，狗耳朵里扎根一枚蒲伞。
怪不得这货负责巡视罗衣镇，却没有回来汇报异状，必是被蜃妖在耳中下了“封口”的命令。这也是为什么耳报蒲之灾蔓延甚远却无一人到官府或世家报信，直到有个聋哑人漏网跑到土地祠来。
不过哮小肆可是哮天犬之后，有神兽血统，居然也能中耳报蒲的招，此次这只蜃妖段位可是不低。
天绻把用小瓶装回来的“天牛尿”滴进小肆耳中，离枭这才松开手。哮小肆一得自由便由如弦之箭弹射出去，不过片刻又转回来了，化作少年模样，口水横飞地汪汪道：“上仙，属下有要事禀报！罗衣镇百姓大量失踪宛如鬼镇……”嚷到一半呆了一呆，露出一脸莫名其妙，“此事前几天就该禀报，属下……属下不知为何……忘了说……”
离枭不胜其烦，捂住狗嘴一把丢了出去，随手把门掩上，回身走到天绻面前打量了一下她的脸色，拿起她手腕搭了搭脉，面露忧色：“你这两天太过辛劳了，先去躺一会，我去给你配付药调理一下……”
她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腕，盯着他的眼睛，终是唤出了那个名字：“邵未离。”没有疑问，是确定的语气。
他的眼睫跳了一跳，低眼看着一边的地面。没有答应也没否认。
她渐按不住焦灼，拽了一下他强迫他正视她：“明明就是你，这么久了，为何不与我相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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