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启紧张地拿袖子反复擦着嘴边水渍，混乱地不知在念着什么话，旁边人也听不清。他渐没了精神，倚在桌边昏昏欲睡。弟子不忍吵他，想给他盖了一件衣服。不小心弄出一点动静，赵启惊得猛地往上一坐，抱着脑袋喊疼。
弟子忙问：“你怎么头又疼了？小兄弟别怕，我师父精通医术，一会请他替你看看。”
赵启的动作忽地滞住，面露惊恐，用稚嫩又破碎的嗓音嘶声道：“你刚刚叫我什么？”
接待的弟子不明所以：“小……小兄弟？”
赵启突然发起疯来，手朝前一抓扯住那弟子，说是要一面镜子。弟子也吓懵了，他一个瞎子，要镜子做什么？看他模样疯狂，那弟子还是给了他一面铜镜子。赵启拿到铜镜举到面前，似是才记起自己已双目失明，呆了一阵，将镜子一丢冲到院子里去，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走，因他眼睛瞎了，不住地撞到墙上柱上，撞得头都破了也不停下，那弟子想拦住他，没想到他小小孩子家力气大得惊人，非但拦不住，还被他挠出血来。
后来不知如何让他摸到一口井边。他扶着井沿石站住，用瘪瘪的眼眶“看”向井中，顿时安静了。紧跟而来的弟子还庆幸这孩子总算是消停了，冷不防赵启突然跃起，径直跳进井里，扑嗵一声没了顶，不见踪影。那弟子吓得呼喊起来，众人纷纷赶来。有会使辟水诀的弟子潜入井中试图捞人，过了好一阵自个冒出水面，对着等在井沿上的众人摆了摆手：“这井无底，捞不着了！”
天虞宫座落于天虞山顶，以前就传说这口井乃是天然而成，深不见底，大约是与山体中的暗河相通，只是从前没人下去看过。下井的弟子以辟水诀极力下潜，只觉下方空间越来越宽，水流中隐有暗漩，水井通着暗河的说法竟是真的。如此投水的赵启应该是被卷到里面去了，在暗河中寻人风险太大，赵启也没有生还的可能，组织人手在山脚下的河流湖泊搜寻了一阵，想着尽量给可怜的孩子收个尸，终因水系太过庞大而放弃。
弟子们将此事报告了天虞宫主。宫主听他们复述了赵启双目失明的状况、说过的话、以及莫名找镜子、投井的过程、尸身的状态，觉得确实蹊跷。再一打听，昔日靠出售红莲子名声大噪的生菡山庄确是许久没动静了，或许真出了什么异事。但最近天下不太平，妖孽四起，天虞宫正忙得不可开交，人手不够，便只派了一人先前去打探消息。派出的这个弟子便是邵未离。
*
站在河边上，邵未离对卷卷说：“这个叫赵启的孩子既然拚着性命我天虞宫求助，我们自会管到底。他去时我不在场，没有亲眼目击他的疯状。但我听同门描述的他投井时的样子，让我觉得与昨夜投河的那个孩子似有相似之处。或者赵启也已在天虞山附近的河流湖泊中身生朱菡，只是尚不能确定是什么妖邪作怪。”
卷卷忽地打了个寒战：“难道生菡山庄卖的红莲子都是这样种出来的？”
邵未离也不禁蹙起眉：“如果真是这样，它也不该称仙药，乃是邪物了。”
卷卷隐隐觉得她要找的女孩与山庄有联系，道：“我这几日找那个走失的孩子，把这一带都寻遍了，那个什么生菡山庄却没去过，顺便与你一路过去找找吧。”边说边兴奋地搓了搓手。师父总给她安排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这次跟着邵未离去山庄里除了找孩子，也希望顺便抓个恶妖，救人于苦难之中，干票大的让师父看看她的能力，以后给她的任务也好升升级。她问：“你知道生菡山庄怎么走吗？”
邵未离听到她愿意同往，早已喜得眼角都悄悄笑弯，指了指一道雾气弥漫的山谷的方向：“昨夜那孩子是从那方向来的，我们过去看看。”
“走走走。”她拉着他的袖子就走，急不可奈。
看着她兴奋得三蹦两跳的样子，让他想起书院时，偶尔带她去镇上玩时，她也是开心得这付模样。心中一时被柔软的回忆填满，与她并肩走着，又觉得如做梦一般。吃力地让自己凝神于正事，问道：“你师父是如何知道走失的孩子在这一带的？”
“哎呀，我师父那个人别的本事没有，千里眼顺风耳是厉害的，我们现在的一举一动指不定都被他盯着呢。”
邵未离只觉背上生寒，似被暗处一双眼睛盯着：“世上竟有这等高人？”
“高什么啊，懒惰致贫的穷鬼一个，连个住处没有，房子都是我帮他老人家盖的……哎呀，这么说他坏话他一定听得到，回家时师父又该打我了。”
他蹙起眉心：“你师父经常打你吗？”
“有时候会啦，打着打着就习惯啦。”
邵未离不悦地抿起嘴，心中盘算着此事处理好了之后，他要随她去见见她的师父，若是真的对她不好，他便说服她也投奔天虞宫。他的师门虽捉妖为业，但师父胸襟宽广，对于肯走正道修正果的妖精还是能容下的。她若肯去，他们便可以一起生活，一起练功，再也不分开。神思不由自主地飞了八千里，玉白脸颊上浮起可疑的绯红，目光须臾离不开卷卷的侧脸。
天绻的五官天生有狐仙特有的美艳，只是她向来不注重打扮，此次下界为了方便捉妖，衣装样式是利利落落的束腰窄袖，天生大大咧咧的气质将美貌的锋芒遮去许多。若有第三人看到并肩而行的两人，会觉得男孩子更扎眼一些。可是在邵未离看来，这个小狐妖怕是世上最好看的女子。
粗枝大叶的卷卷没留意到身边缱绻的眼神，她倒是一直专注看路，忽然眉头一皱：“这雾不对劲！”
邵未离这才回神，发现他们已踏入谷口阴霾沉沉的浓雾中，而前方雾气的中间又似乎稀薄许多，像个圆圆的通道，仿佛指出一条道路。两侧雾气却浓稠如棉，一旦走偏就伸臂不见指端。口鼻感觉到格外沉涩的气息，似是妖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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