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卷卷手上忽然一暖，是邵未离握住了她的手，然后听到他说：“张口。”嘴巴里被他塞进一粒味道清凉的东西。
“是乌蕨解毒丸，能避妖毒。”他说。虽然区区妖毒侵害不了身有修为的两人，但含了解毒丸，至少能让呼吸舒适些。
雾气牵着手从两人中间漫过，将邵未离的面容模糊得飘缈虚幻，他身上的雪青衣袍衣角带起丝缕云气，衣服虽破碎，也不影响少年翩若谪仙之资。他握着她的手便再不放开，一是怕雾中走散了，二是难得有理由握她的手，能多握一刻是一刻。
既然雾中有通道指引，两人互相伴着也无所畏惧，明知有异也断不会回头。走了一小段，回头一看，走过的地方“通道”消失，迷茫一片。邵未离说：“这是个只可前进，不可逆行的雾障。赵启倒是从里面走出来了。他说过有眼睛反而找不到路，大概就是这个缘由。”
卷卷不解：“那他闭上眼睛朝前摸不就行了，为何非要刺瞎双目？”
“妖雾迷惑人的程度不同于一般障眼法，必是闭眼解决不了，只有真地瞎了双目，才会让其他感观变得敏锐。他是迫不得已用狠绝手段的。我无法想通的是，一个孩子怎么能有那等决心？”
邵未离不知又念了什么咒语，瞳含异光，凝目辩位：“这个迷雾阵中能通行的路是一圈圈向里环去的，就像……”他想了一下，说，“我们就像行走在一条盘起的大蛇的腹中，又像是正在被它吞入腹中。”
卷卷：“那我们走到尽头的时候，岂不是像被它屙出来。”
邵未离：“……”
路途被这蛇盘形通道拉得极远，时间都仿佛过得缓慢。邵未离边拉着她向前走边告知她一些情况：“我在天虞宫有个师兄，前几年得了重病，从此卧床不起，饶是我师父医术冠绝天下，也治不好他。听说仙药红莲子药效神奇，以前同门也来生菡山庄给他求过药，可惜红莲子出产太少，总也没排上号。师兄对我很好，我刚到天虞宫时对我很照顾。这一次不知能不能顺便给师兄求到一枚……前提是，红莲子必须是干净之物。若真是邪物，我那玉洁冰清的师兄断是死也不肯吃的。”
他一边说，一边不由摸了摸长剑剑鞘，“这柄薄云剑其实原本是师兄的佩剑。他把它送我，也是寄托了他许多未完成的心愿。等他好起来，我就把剑还给他，让他自己带着它踏歌河山……”
他语调中透出的深深关切期许，引得卷卷转头看他一眼，虽然视线不佳，仍能看清到他脸上的温存。昔日里倚山书院里无亲无故的小书生，现在有仰仗的师门，有牵挂的家人，真好。
只是，生菡山庄出产的乃是治病救人的药材，山庄里的人们本该是一群功德深厚的善者，竟是好人没好报，招了妖邪来。
眼前的铅雾忽然淡了许多，视线里虽仍灰蒙蒙的，却能视物了。
他们被蛇形雾道“屙”出来了……排在了一座大宅的正门口。
一座气派的门楼出现在面前，两边是延伸开去的高高围墙。上方砖雕上镌刻着“生菡山庄”四个走笔秀雅的大字，厚重的大门没有关严，开着一道能容一人出入的缝隙。这迷境最中央处就是山庄，而这里雾气竟是最淡的，但头顶依然阴霾，不见日光。
这铅色雾气将整个山庄盘旋笼罩在内，藏得严严实实。
把半掩的门推开，门枢发出沉重的摩擦声。两人小心翼翼地迈入门槛，眼前的重阁飞檐、水榭回廊透着江南风格的纤巧，若不是一片荒芜，这该是座极美的山庄。庭院仿佛许久无人打理，石子路缝隙里冒出杂草，攀爬的蔷薇枝叶乱糟糟的，已久未修剪。周围一片寂静，听不到半点人声。难道山庄里的人已全被妖邪所害了吗？
邵未离忽然将正在卷卷往身后一拉，带她避到一棵黄杨树后。她这才听到前方传来声响。
那是人的匆忙杂乱的脚步声，在沉寂的环境里格外清晰，像是一个疾跑的人。两人从树后探出头去，却看到不远处沿路跑来的是一个丫鬟打扮的小女孩。小丫鬟低着头，背微微佝偻着朝前没头没脑地冲着，身上的衣裙裙摆拖拉在地上，边角沾染泥土，破旧脏污似是穿了不合身的大人的衣裙，很是累赘，时不时将女孩绊倒在地，他们甚至听到她膝盖骨撞到青石路面上发出响脆的撞击声。
女孩脑袋微低，急躁的步态也十分眼熟——让他们联想起昨天晚上急急忙忙投河男孩的样子。
小丫鬟对闯入山庄的陌生人毫无反应，跑到他们面前也没有抬一下头。卷卷看到小丫头的年纪与她要找的女孩相符，心中一动——这会不会是裴云舟？不敢放过任何机会，唤了一声：“喂，小妹妹……”
小丫鬟毫无反应，将要与他们擦肩而过时，卷卷伸手去搭她的肩：“你叫什么名字？”邵未离低呼一声：“别动她！”
话出口已经晚了，卷卷的手已触到小丫鬟的衣服。小丫鬟突然抬起手臂横扫过来。同时脸猛地抬起，如昨天那投河的孩子一样，脸色青白，发红的眼球异样地外凸，显得十分凶戾。
卷卷其实早有防备，这一下本来能轻松避过，站在另一边的邵未离却吓了一跳，拽着她硬生生转了个半圈，小丫鬟指甲长长的指尖“哧”地一声扫过他的手臂，他吃痛之后眉心微蹙一下。
卷卷赶紧扯着他退开一步。小丫鬟的脸朝向这边，表情凶狠，眼睛半睁，暴突的眼球震颤不已，似是在盯着他们，目光又不能聚焦，嘴里呵呵有声，模糊地念着：“水——水。”两人骇然一怔的功夫，小丫鬟已转过身去，继续朝前跑走，去往的方向是山庄大门口。
卷卷握着邵未离的肩推得他转过身去，见他右手臂外侧裂开深深一道伤口，血色已洇了一片。她顺手从他已经够破的雪青衣袍的袖口上嘶拉撕下一条，替他裹住伤口。一边气急道：“我既然招惹她，自是做好准备了，用得着你来挡啊！”
他瞥她一眼：“你若想害死我，以后尽管这样冒冒失失的好了。”他手臂上被尖甲撕裂时眉头都没皱一下，这时候倒委屈得抿起了嘴。
卷卷心中一软：“……我知道啦！”
听到她的承诺，他忽尔就笑开，笑容犹如散发光彩一般，竟映得这阴霾之下的环境似是明亮了许多。这家伙变脸的速度真快，看来这几年尚没修成仙，倒是先修成了戏精。
裹伤的布条结还没打好，眼看那小丫鬟要出院门去了，他说了一句：“这小姑娘大概也要像那个孩子一样去投河，你在这里别动，交给我。”
邵未离几步上前，口中斥道：“停下！”手朝小丫鬟背后伸去，掌心隐现咒印光华。
小丫鬟猛地回身，双臂直直向后挥来，不知多久未修剪的长长指甲带着凌厉风声堪堪扫过他的咽喉！他向后倾身躲过一击后，没有退缩，一个扫堂腿将小丫鬟扫倒在地。她的身体趴在地上扭动，似乎是因为腰腿僵直，难以爬起来，别扭的样子倒像在行五体投地叩拜大礼。
邵未离松一口气，对着小丫鬟苦口婆心：“你别怨我打你，待你清醒过来，谢我还来不及。算了算了，不用谢，别客气。”说着又戏精上身，似要演一场谢恩大戏。
冷不防横里扑过一个卷毛少女，将他扑得腾空而起，横里飞出一段距离重重摔在地上，摔得眼冒金星。少女骑在他的身上怒道：“等会再演戏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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