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聪晦暗不明的笑容到底与华康的不一样,其中压抑了几分凄楚,几分不甘,华康看不清楚。他讷讷问:“那到底……”
“你父亲见你惧怕,便决定不再隐瞒,托我将实情告诉你。”
刚刚决定接受命运摆布,心情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华康突然更加不安起来,紧紧盯着华聪:“实情……是什么?”
“要消失的不是你,而是我。”说这个话的同时,华聪给他倒了一碗水,手稳得一滴水也没有溅出来。他平静地看着华康,“又或者说,要消失的是我的灵魂,留下身躯为你所用。”
他对一头雾水的华康道:“前些年你父亲得到一个上古仙术,能给重病之人重塑新身。那就是,捕捉一个太岁,让太岁变化成病人的样子,共同生活数年之久,彼此浸染气息。病人满十六岁时就可施术,让病人抛下沉疴病体,灵魂过渡到太岁身体中,这样就能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了。”顿了一下,微微一笑,“你不用担心,你父亲待你极好,他没有想让你消失——还有两个月就是你十六岁生辰了。”
华康却没有轻松起来,反而觉得遍体冰凉,半晌才冒出颤抖的一句:“那……你呢?”
华聪似是不在意地道:“我便无知无觉地消失了,大概与睡着的感觉没有区别吧。”
华康眼中浮起泪来,缓缓摇头:“不,不行……”他伸手去握华聪的手,华聪轻轻一躲,他只揪住了一片袖角,死死地拽着。
华聪略略偏转身子,半个脸隐在阴影中,轻声说:“当年你父亲捉住了我,与我谈好条件,统一口径,将我带到你这里,趁你睡着,让我照着你的样子变化。我们太岁化人不能一下子变得很像,要花些日子慢慢修正。外表还好说,神态气质更要细细琢磨。你看,到现在我已经学你学得细致入微了。这一切,都是为了你满十六岁那一天做准备。”
他把右手送到华康眼前,“看到这个蓝色印记了吗?这是你父亲给我打的禁足咒。有这个咒在,我一走出这个院子你父亲就会察觉。”
华康喘息起来:“这是抢你的命,与杀你无异。没有这个道理,我不答应……”他的眼睛惶惑地睁大,“父亲做的这件事明明有悖天理,你又为什么答应?这么多年你为何不反抗,不逃跑?”
华聪低着睫,端坐的样子文文静静——如果华康是健康的,必也是一般的坐姿和神态。他有些答非所问:“初来这里时我当然是不甘不愿的,心中别提有多恨你。后来慢慢的接受了。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甘愿的。”他微微歪头思索,眼中忽地一亮,转脸对华康笑道:“我记起来了。第一件让我觉得你不那么讨厌的事,是你给我取名字。”
华康怔怔地。
华聪道:“然后……你这个人虽什么都做不了,却最会得人心的。一声一声弟弟、弟弟的叫……让我时常忘记是来干什么的,不知不觉地误以为你真的是我的哥哥。后来我有些明白你父亲为什么想尽办法要让你活下去。你这样的儿子,哪个父亲能舍得白发人送黑发人?能借个躯壳让你活下去,就算做一回兄弟送你的礼物吧。”
“不对,不对!”华康低喊了出来,“那不是仙术,是杀人邪术,我不愿意,我不……”
华聪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我愿意,哥哥。”
华康只觉得心像裂开一样,气息续接不上,只紧紧握着华聪的手指,直到昏厥也不曾放开。
*
这一段便是华康蜃魇中存储的梦魇。
华康既然留下蜃魇,必然也没有幸免,但是他短暂一生最痛苦的记忆却不是火焰内焚之痛,而是知道华聪要献出躯壳给他续命时的心痛。
天绻尚弄不清后来发生了什么、华逢屿给儿子和太岁谋划的换身之术有没有如期进行,从华康的记忆来看,太岁华聪似乎已经欣然接受华逢屿的安排。
但是,那只是华康的理解。如华康所说,华逢屿的这个手段并非仙术,而是邪术。华聪是真的对华康产生兄弟感情而甘于奉献,还是表面假装实际心怀怨恨,难说的很!后来的火鬼之祸多半与此事有关。
更重要的是,天绻在水底时不知将几十枚蜃魇读了多少遍,读到了华康的,华逢屿的,却没有读到华聪的。
华聪没有变成火鬼,他逃脱了。华聪有重大嫌疑,他极有可能是与蜃妖勾结的人。抓到真正凶手就能洗脱离枭的嫌疑了。必须要抓住太岁。
“抓住太岁,抓住太岁……”天绻从昏睡中醒来时,嘴里还喃喃念这句梦话。睁眼就往上坐起,却觉得浑身骨头寸寸零散了一般,痛得呜咽一声跌回去。真是不中用了。昔年战场上刀山火海滚一圈,睡一觉又是一头生龙活虎的狐,这次不过是中了区区几枚蜃魇的招就半死不活。
旁边响起惊喜的声音:“上仙你醒了?”
偏脸看到棉棉满是泪痕的的小脸。她已身在半月宫荷晏筑的寝室中。棉棉在耳边喋喋不休:“您都昏迷几天了,吓死我了!上仙您觉得怎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她头痛得厉害,按着额角问:“离枭呢?”
棉棉哽住一下,眼泪更往外涌:“他没有回来。”
“没有回来?”她一愣,“那,我是如何回来的?”
“璟舜上仙把您送回来的呀。”
天绻一时有些糊涂。当时她在蜃魇迷阵中困顿徘徊,突然间像有人把迷阵撕裂了一道口子,所有炼狱幻象如水如雾流向未知处,她总算是脱出困境。那时她虽然力竭得一丝也动不了,却明明看到了离枭,最后失去意识时也是在离枭的怀抱之中。是离枭救了她,为何他没同她一起回来?
眼前忽然浮现出水中淡红色。那时她意识不清楚,可是现在回想起来,那丝丝缕缕的淡红似乎是从离枭身上不断冒出来。
她心跳得厉害,努力爬了起来想要下床。棉棉赶紧拦住她:“您可不能下地!帝君派了御医来给您看过,说您表面虽无伤,灵力几乎耗尽,要卧床静养一阵子才行!”
天绻道:“我没事。我得赶快去一趟天界,去问问离枭怎样了。”
棉棉艰难道:“璟舜仙君昨日让人来送过信了。”
天绻睁大眼睛:“他怎么说?”
棉棉低着头全身颤抖:“说是离枭已全部招认,已上了千刃崖死囚柱,择日……行刑。”
天绻眼前一黑,只觉霜雪天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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