碌知的眉心皱出个“川”字，沉声道：“上仙，太岁这里虽改了证词，但离枭那边也有一份自认是蜃妖的口供。”
天绻登时急了：“那是离枭听说我遇险，救我心切，胡乱招供的啊！”
碌知：“上仙，你曾与蜃妖打交道最多的，也知道炽子髓是首次现世，他不但知道鬼草名字，还知道解药是薄荷水。他若不是蜃妖，如何对鬼草炽子髓如此了解？”
天绻冲口而出：“他其实是……”
“我听说，离枭是天生通晓奇珍异草的精灵。”打断天绻话的是一直沉默旁观的璟舜仙君。
天绻迷惑地看了他一眼。她本是想说，离枭前身乃是天虞宫弟子邵未离，天虞宫曾收藏一本上古秘书《鬼草集》，传说此书原作者身负异能，曾抵达冥河又生还，回来后著成此书，书中附有曲折如蚁穴的地下冥河路线图，记载冥河之畔许多奇异见闻，其中最多的是生长在地底冥河之畔的种种鬼草。
据说此书只有天虞宫主看过，因其内容诡异离奇似不祥之书，宫主将它列为禁书，放在禁盒之中封存。但是，邵未离是宫主的徒弟，机缘巧合翻看过也是有可能的。
后来，当鬼草出现在凡间，世人流传天虞宫藏着《鬼草集》，录有百种鬼草的用法和解法，必是他们搞的鬼。天虞宫主也十分困惑，打开秘藏禁书之处查看，却只剩了一个空空如也的盒子，那本书没了，何年何月被盗的都不知道。
生菡山庄事发，证明是频频出现的异事是蜃妖用鬼草作案，而源头就是消失的《鬼草集》，它们不知如何把书盗去，照着里面的路线图抵达冥河采来鬼草，怨恨之泪聚集而成的蜃妖原翻不起风浪，阴沉冥水滋养生长的鬼草也没什么了不起，只是二者一结合，平平无奇的蜃妖才悍然化魔。
正是因为此事，后来给天虞宫带来不清不楚的罪名和灭顶之灾……旧事是清是浊先不提，总之天虞宫曾收藏过《鬼草集》。而离枭还是邵未离、天虞宫的《鬼草集》还没丢的时候，他必是读过，所以才对鬼草有所了解。只要把此事说出来也能替他旁证清白，不知璟舜为何有意阻断她的话头？
虽想不明白，却下意识地信任，及时改口，顺着璟舜的话道：“正是如此。离枭是我从灵兽司收养的灵禽，天赋异禀，天生精通草药和医术。鬼草也是一种草，他知道其生发克制也是说得通的。他天性良善一心治病救人，修出人形后日日在我土地祠义诊施药，凡间百姓都称他为离药师。”
碌知却不为所动：“即使这样这也不能成为证据。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狡猾之人本官见得多了。就算离枭当天接着就离开了，貌似案发时不在现场，但也不能排除他悄悄潜伏在近处催发炽子髓的可能！”
天绻额头火星爆爆，就要按不住爆脾气，忽听守卫通报：“禀大人，有个自称裴云桨的仙人求见，说是发现离枭一案重要证据。”
璟舜微微怔了一下，对碌知道：“是我的弟子。”
天绻眼中燃起希望：“对了！我急昏了头差点忘了！那天离被枭华逢屿拒之门外后，自责医术不精未能让病人家属信任，接着就去了远至两百里的臬涂渊借医书，希望能给华康查到更好的方子。我来时托付裴云桨去一趟臬涂渊，看能不能找到人证或物证，证明案发时离枭不在即翼泽。”
碌知思忖一下，道：“如此，且宣裴云桨上来。”
裴云桨上堂来对诸人叩拜行礼之后，干脆地道：“小人在臬涂渊找到了证人证物，能证明离枭案发当天当时在臬涂渊藏书阁窃书。”
堂上小小地静默一下。碌知问：“你说什么？窃书还是借书？”
裴云桨清晰答道：“是窃书，偷窃的窃。”
碌知不由看了天绻一眼。天绻嘴角抽抽，干巴巴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裴云桨朝她欠了欠身：“抱歉，事有缓急罪有轻重，小人也是无奈才直说的。”
天绻无力摆摆手：“你做得没错，赶紧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吧。”
裴云桨道：“小人受上仙所托赶往臬涂渊，询问离枭是否去借过书。他们家的人十分不解，说他们家的藏书从不外借，也不认识离枭此人。倒是前几日藏书阁被盗了一批书，守阁人还因看守不力挨了鞭子。守阁人我也带来了——”
碌知：“带上来。”
守阁人是个四十多岁的凡间男子，竟有机会上来鸿蒙天，自是被上界仙境震得五迷八道，跪在堂下好不容易才收拾起震散的神魂来讲述当日情形，一说起来又激动得胡子都哆嗦：“小人是第二天早晨在藏书阁一层层楼打扫灰尘的时候才发现丢了书的！丢的尽是些上古医书绝世版本，当时吓得都哭出来了！
藏书阁足足有七层楼，乃是我臬涂渊重地，夜间不但门窗尽锁，外围还设了几层几圈的机关禁制，不成想贼人直接从屋顶揭了瓦片进去，也不知他是怎么上去的！害得我挨了一顿好打，丢了守书阁的清闲活计，被老爷赶去做粗活……”一边说一边开始忿忿地脱衣服，要把背上未痊愈的鞭痕给大家伙看。
碌知不耐烦地挥手：“好了不用脱了！你可看到偷书贼的模样？”
守阁人思索道：“话说那天子夜时分，我仿佛看到个黑影从天上掠过去，可能是只夜鹰，人又不可能飞那么高，也没往心里去。现在想来，可能是偷书的是个长翅膀的妖。”
众人皆不约而同想起离枭的大翅膀，冷汗滴滴。
碌知却极为慎重，对其他人道：“只看了个影子，也不能说明那就是离枭。他若想制造不在场证明，刻意托同伙模仿自己的样子去偷书，目的是混淆视听，也有可能。”
天绻一颗心又焦灼起来，情急之下也不知该如何反驳。
却听裴云泽一板一眼道：“禀大人，在下也知道证据不足，所以，我带来一物，或能成为更有力物证。”
“或能”二字中的不确定意味让碌知更加迷惑，眉间皱纹又聚起个“川”字，喝道：“呈上来。”
裴云桨从怀中捧出一个黑色小瓶，瓶身上刻着些弯弯曲曲的符咒。
碌知问：“这是什么？”
“是一片蜃妖残魄。”
堂上人脸色皆变。唯有璟舜不动声色，一对眸子冷冰冰盯着他的徒弟。
裴云桨朝师尊叩了一下头：“师尊，弟子未经师尊允许便从库房里取了蜃魄来用，实在是情势急迫不得已而为之，事后请师尊降罪。”
碌知犹豫道：“蜃妖残魄……仙君府上还收有这种东西吗？”
璟舜敛目答道：“是个战利品而已。当年帝君想看看为祸十年的蜃妖原形到底是什么样子。我们在战场上将蜃妖从宿主身上逼迫出来时，一般会立时用三昧真火阵烧化，以不留后患，这块残魄来自战争接近尾声时杀死的一只蜃妖，我留下的一小片妖魄封在描绘有禁咒的黑牛角瓶子里带回。
帝君看后便将它赏我了，让我留着算作战场纪念。这片残魄的妖力十分微弱，不会成害。倒是有个用处，就是能呈现一段过去之事的影像。蜃妖能让受害者生成储存生前记忆的蜃魇，也是因为有这份妖力。”璟舜说罢，深深看了一眼徒弟。裴云桨理亏般低头埋首。
碌知暗松一口气。还以为蜃妖案又牵扯进一个璟舜，那麻烦可就大了。好险此物过了帝君的眼，那就没有关系了。碌知问：“如此，裴云泽，你为何呈出此物？”
裴云桨双手捧着小瓶道：“我从前听师尊说起过，只要对着蜃妖残魄说出时间、地点，就可以呈现当时的一段情景，因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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