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权吼出那句“你的命最重要”之后，房间里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警报解除后的嘈杂。
凯安静地站在原地，白色的眼睛透过镜片看着江权，似乎在全力处理这条刚刚接收的、与他原有逻辑框架存在巨大冲突的“最终指令”。
利己主义优先级全面压倒群体生存效率和基础道德准则？
这不符合任何己知的文明范式。
但发出指令的是个体“江权”，其判断在当前环境中具有最高权重。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表示指令己接收并写入最高优先级序列。
江权看着他这副“听话”却更让人火大的样子，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取代了愤怒。
他跟一个外星机器人较什么劲？
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声音沙哑：“刚才……都有谁看见了？”
凯抬起手，精准地报出数字：“视觉确认，西名个体。听觉感知，怀疑状态，两名个体。”他甚至能大致描述出那几人的衣着特征。
江权的心更沉了。
西个人，足够流言发酵了。
必须尽快处理。
“待在这里。绝对，不准再出去。”江权扔下这句话，转身大步离开。他必须去找那几个人，想办法封口，或者至少把影响降到最低。
接下来的半天，江权像个幽灵一样在基地里穿梭，威逼利诱，软硬兼施。
他找到那对母子，用额外的食物配给和“看错眼了”的暗示暂时安抚了她们；
找到那个差点摔倒的男人，用一贯的威望和略显强硬的姿态压下了他的恐惧和疑问；
找到另一个目击者，用共同利益（基地稳定）和潜在风险（引发恐慌）说服了他保持沉默。
过程艰难，但总算暂时稳住了局面。
只是每个人离开时那闪烁的眼神，让江权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
等他精疲力尽地回到房间时，天己经黑了。
凯依旧维持着他离开时的姿势，仿佛一尊被设置了永久待命的雕像。
房间里没有点灯，只有月光从窗户缝隙漏进来，勾勒出他沉默的轮廓。
江权反手关上门，靠在门板上，连发火的力气都没有了。
“暂时搞定了。”他声音疲惫，“但这事没完。你……”他想再警告几句，却觉得词穷。
该说的狠话己经说尽了。
他摸索着走到床边，重重坐下，从床底摸出半瓶兑了水的劣质酒，仰头灌了一口。
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带来一丝虚假的暖意。
凯在黑暗中转过头，“看”着他。
他的传感器能清晰捕捉到江权身体散发出的疲惫、焦虑和一种他无法准确命名的低沉情绪。
这与“愤怒”不同，是一种更持续的能量耗竭状态。
根据新接收的“最终指令”，保障个体“江权”的生存和状态稳定，也属于高优先级任务。
凯沉默地走到桌边，拿起江权平时喝水的杯子，又走到江权面前，将杯子递给他。
替换掉那瓶在他看来含有有害成分的液体。
江权愣了一下，看着递到眼前的空杯子，没明白意思。
凯保持着递杯子的姿势，见他没有反应，又伸手指了指他手里的酒瓶，然后做了一个“丢弃”的手势。
江权：“……”
他差点气笑。
这玩意儿还管起他喝酒了？
“不用你管。”他没好气地推开杯子，又灌了一口酒。
凯的手停在空中，对于指令被拒绝感到困惑。
最优解被否定。
他站在原地，似乎在进行逻辑重算。
江权懒得理他，继续喝着闷酒，脑子里乱糟糟地想着后续的麻烦。
过了一会儿，凯似乎找到了新的方案。
他转身，在房间里摸索了一下，然后拿着什么东西走了回来。
那是一小块干净但粗糙的布。
他伸出手，开始……擦拭江权手臂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动作依旧带着那种程序化的精准，力度均匀，范围固定，从手腕到手肘，来回擦拭。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白瞳之下江权浑身一僵，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又是什么外星安慰人的方式？
还是某种奇怪的清洁癖？
“停！”他猛地抽回手臂，像被烫到一样，“你干什么？”
凯的动作顿住，手里还捏着那块布，白色眼睛看着江权，似乎在汇报：检测到负面情绪及能量低下状态。
尝试进行物理清洁以提升舒适度。
方案被否决。
江权看着他那副一本正经研究“如何安抚人类”的样子，憋了一整天的怒火和无奈突然找到了一個诡异的宣泄口。
他忍不住嗤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算了……跟你生不起这气。”他叹了口气，把酒瓶放到一边，确实也没心情喝了。
凯观察到他的情绪波动似乎趋于平缓（虽然原因不明），便将布片整齐叠好放回原处，然后退回墙角，继续执行“待机”和“降低存在感”指令。
房间再次陷入沉默。
江权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有时候真不知道捡你回来是对是错……麻烦不断……”
凯的听觉传感器捕捉到了这句话。他分析着其中的含义：“捡回来”=救援并收容。
“麻烦”=因其存在导致的额外问题与风险。
“对错”=二元道德判断。
逻辑反馈：其存在对个体“江权”而言，目前弊大于利。
这不符合“最终指令”中“自身存在优先”的原则。
存在逻辑悖论。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极其缓慢地、用一种略显僵硬的、仿佛刚学会的语调，发出了一个极其简短且模糊的音节：
“……错。”
声音很低，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涩感，完全不似人声，但在寂静的房间里清晰可闻。
江权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难以置信地瞪向墙角阴影里的凯。
“你……刚才说话了？”他的声音因为震惊而有些变调。
凯抬起头，白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对着他，然后，又缓慢地摇了一下头。
否认。
但刚才那个音节确实存在。
江权的心脏砰砰狂跳。他连滚爬爬地跳下床，冲到凯面前，压低声音，又惊又急：“你能说话？你一首能说话？！那之前为什么装哑巴？！”
凯看着他，似乎被他的剧烈反应干扰了判断。
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然后做了一个“发声器官结构差异”、“模拟困难”、“能量效率低”的复杂手势，最后又指了指江权，做了一个“学习”、“适应”的手势。
江权勉强理解了他的意思：不是故意装哑巴，是发声方式和人类不同，模拟起来很困难而且耗能，之前没必要，现在似乎在尝试学习和适应……为了他？
巨大的震惊过后，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这家伙……是在试图……沟通？
用这种笨拙的、甚至可能暴露的方式？
就因为他刚才那句抱怨？
“不准再试！”江权压下心里的震动，语气更加严厉，“在你完全学会像正常人一样说话之前，不准再发出任何声音！听到没有！”
风险太大了，那种非人的音色一听就有问题。
凯看着他又变得激动的情绪，白色眼睛里闪过一丝极细微的困惑，但还是点了点头。
将“禁止发声”指令优先级提高。
江权看着他乖乖点头的样子，再想到刚才那个生涩古怪的“错”字，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
气也气不起来，骂也骂不出口。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最终只是无力地挥挥手：“……睡觉！”
他重新躺回床上，背对着墙角，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那个生硬的音节，像个笨拙的钩子，在他心里搅起了波澜。
墙角，凯安静地记录着今晚的新数据：个体“江权”对“尝试沟通”行为反应剧烈，负面评价。
但对“沟通意图”本身，情绪波动复杂，存在正面反馈可能。需进一步观察。
“情感模块”数据更新。
复杂度+1。
寂静中，某种难以言说的东西，似乎在悄然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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