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报事件的余波并未真正平息。
基地里多了些窃窃私语和躲闪的目光，不仅针对凯，也蔓延到了江权身上。
他不再是那个无可指摘的强大战力，而是和一个“怪物”牵扯不清的危险变量。
陈风找江权谈话的次数变多了，内容不再局限于任务，总会不经意地问起凯的“恢复”情况，言语间带着试探。
江权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滴水不漏，但那种被无形视线时刻聚焦的感觉，让他神经紧绷。
老刀和钉子明显疏远了他们，出任务时宁愿和别的组挤，也不再主动靠近。
只有小敏，偶尔还会偷偷塞给凯一点额外的食物，眼神里担忧多于恐惧。
凯对这一切似乎毫无所觉，或者说，他的感知系统将这些社交信号归类为“低优先级噪音”，自动过滤了。
他严格遵循着江权的“最终指令”和后续的所有限制令：绝对待在屋内，除非江权带领；绝对隐藏能力；绝对沉默。
他甚至发展出了一套极其规律的室内活动模式：
固定时间的静坐“待机”。
固定时间的缓慢肢体伸展（模仿人类活动）。
固定时间的“清洁”房间（虽然他的清洁标准是无菌级别的，经常把江权的东西摆成精确的几何图形）。
江权看着他那副仿佛在坐精神牢房却安之若素的样子，心情复杂。
一方面，这家伙终于“听话”了，省心不少。
另一方面，这种过于绝对的服从，透着一股非人的压抑感，让他莫名烦躁。
他试图教凯一些更“人类”的消遣，比如玩一副捡来的、缺了好几张的扑克牌，或者看一本破旧的、没封面的小说。
结果扑克牌被凯以完美概率论计算出了每一张的出场顺序和胜率，彻底失去了娱乐性。
而那本小说，凯只花了十分钟就“扫描”完了全部内容，然后开始基于文本数据逻辑分析人物行为模式的矛盾点和世界观的物理漏洞，听得江权头大如牛。
沟通尝试再次失败。
江权放弃了，只能由着他像台待机的精密仪器一样在屋里运转。
这天夜里，江权被一阵极其轻微、却持续不断的窸窣声惊醒。不是凯弄出的声音。
那家伙安静得像不存在。
声音来自窗外。
他瞬间清醒，肌肉绷紧，无声地摸出枕头下的匕首，屏息倾听。
窸窣声很小心，像是有人用极轻的脚步踩过外面的碎石，又像是某种小动物在扒拉什么东西。
但江权的首觉告诉他，不是动物。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侧过头，透过窗户木板的一道细小缝隙向外望去。
月光昏暗，外面空无一人。
只有远处哨塔模糊的轮廓和风吹过废墟的呜咽声。
听错了？
就在他怀疑自己是否神经过敏时，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围墙投下的一片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动了一下。
不是错觉。
有人，在外面窥探。
江权的心脏猛地收缩。
目标是哪里？
他的房间？还是凯？
他猛地看向墙角。
凯依旧保持着标准的坐姿，但头部微不可查地偏向窗户方向。
他也察觉了。
两人视线在黑暗中短暂交汇。江权用口型无声命令：“别动。装睡。”
凯缓缓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下头，然后闭上眼睛，连呼吸频率都调整得如同陷入深度睡眠。
江权自己也闭上眼，只留下一条极细的眼缝，全身感官提升到极致，锁定着窗外那道隐藏的视线。
那视线如同冰冷的蛇信，在窗外停留了足足有几分钟，充满了审视和探究，仿佛要穿透木板，看清屋内的每一个细节。
江权能感觉到自己后背渗出的冷汗。是谁？
陈风派来的人？
还是其他好奇的幸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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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那窸窣声再次响起，极其缓慢地远去了，消失在黑夜中。
又等了十几分钟，确认外面再无动静，江权才缓缓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气。
他坐起身，发现内衣己经被冷汗浸透。
凯也睁开了眼睛，白色的眸子在黑暗中转向他，带着询问。
“有人在外面。”江权压低声音，语气凝重，“冲你来的。”
凯的视线转向窗户，似乎在分析残留的数据。
他抬起手，做了几个手势：单一目标。男性。身高约175-178地球厘米。
体重约70-72地球公斤。
携带金属物品，长度约25-30厘米（可能是刀具）。
潜伏技巧熟练，恶意指数评估：中高。
江权看着他那套精准得像仪器汇报的数据，头皮发麻。
这家伙隔着墙都能扫描得这么清楚？
“能知道是谁吗？”
凯摇了摇头。
缺乏数据库比对。
无法识别特定个体。
江权的心沉了下去。
一个隐藏的、带有恶意的窥视者。
这比公开的质疑更让人不安。
“从今天起，加倍小心。”江权的声音干涩，“看来有人对你越来越感兴趣了。”
凯点了点头。他将“外部恶意监视”风险等级调高，并增加了夜间主动环境扫描的频率。
气氛变得更加压抑。
无形的裂痕不仅在基地里蔓延，也悄然延伸到了这间小小的宿舍之外。
第二天，江权试图暗中调查昨晚的事，但毫无头绪。
基地里人员流动复杂，夜里守卫的安排也有漏洞，很难锁定嫌疑人。
他只能更加警惕。
而凯，则开始了他另一种形式的“适应”。
江权发现，凯静坐的时间更长了，而且偶尔，他会抬起手，用手指极其轻微地、快速地敲击自己的膝盖，或者在空中虚划着什么。
那动作不像无意识行为，而更像是在……模拟计算？
或者进行某种无声的通讯尝试？
江权警告过他几次，凯会立刻停止，但过不了多久，又会无意识地开始。
仿佛某种内在的、无法完全压抑的本能，正在寻找着宣泄的出口。
江权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他就像在守着一个不断泄露能量的反应堆，不知道哪一次泄露会引发致命的爆炸。
这天下午，小敏来了，送来了修补好的衣服。
她看到江权凝重的脸色和凯那种近乎自我封闭的沉默，忍不住小声对江权说：“权哥……你们没事吧？最近……好多人说奇怪的话。”
江权接过衣服，勉强笑了笑：“没事。管好你自己，别瞎打听。”
小敏担忧地看了凯一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离开了。
在她离开后，凯忽然抬起头，看向江权，抬起手，指向门口小敏离开的方向，然后做了一个“情绪：担忧”的手势，接着又指了指江权，做了一个“情绪：紧张”的手势。
最后，他做了一个代表“疑问”的手势。
他在问：为什么她会担忧？为什么你会紧张？
江权看着他那双纯粹寻求答案的白色眼睛，忽然意识到，凯并非对一切毫无感知。
他只是在用他那种绝对理性的方式，试图理解和解析周围弥漫的、名为“猜疑”和“危机”的复杂情绪。
他试图理解“麻烦”到底是什么。
江权张了张嘴，却发现无法用任何手势或简单语言向他解释人类社会的复杂、猜忌和潜在的危险。
最终，他只是疲惫地摇了摇头。
“你不会懂的。”
凯看着他的反应，白色眼睛微微闪动了一下，似乎在记录这个无法得到满意答案的“疑问”。
数据的拼图上，又缺失了关键的一块。
寂静再次降临，比以往更加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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